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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平彝卫,出滇南胜境,就与贵州接壤了。走一自孔(亦资孔),进了普安州。又走了几天,过关索岭。此岭地势极其高峻,周广有百余里,岭颠建有一座军营,还有关索庙。又走了几日,过了盘江,山路屈曲,上下陡峻险恶。倾刻之间,大雨滂沱,山涧小溪变成吼声如雷的山瀑,弯曲的山路都成了河沟,狂风从多方吹来,形成旋涡,单身难以站立。雨水从头颈瓢泼而下,灌满衣裤,寒彻肌骨,两脚横跨而行,如骑浮囊。解开衣带泻水,犹如开闸,如此数次。我对各位说:“古人参学,舍身求法,不以为苦。不要因为这场大雨而退了求道之心,将来才能说我们曾经行脚!”大家听了大笑,你扶我搀,相助冒雨而行。快天黑才到山下,住宿大愿寺,遇见一位从江南来的僧人,就向他了解路途之上的情况。他说现在行脚最难,到处都有江湖团伙,多作魔业,见了穿衲衣坐蒲团的僧人,则不加侵害,恐怕障碍参学。我劝各位道友,若希望一路平安,最好把你们的行李更换一下。”我们歇息了十天,过了盘江渡上之铁索桥,只见山崖险峻,树林竹丛郁郁葱葱,滔滔江流奔激如箭。这正是连通云贵的要津。
第二天上了通向安庄卫的山径,砂石凸凹,崚嶒盘曲,不觉鞋底磨透,踢踏着难以再穿,干脆扔掉,光脚走路。走了数十里,天晚才歇息,双脚肿得没有了脚踝,疼痛得犹如火烧锥刺。半夜里想道,身无分文,此处又是孤庵野径,无处可以化缘,不应在此久留,明早必须动身上路。又想到世人为了贪求功名富贵,尚且得要忍耐不少辛苦,才能遂愿。我们今天为了出家修行,求解脱之道,难道还能因为没有鞋穿就退了最初发下的愿心吗!次日仍旧咬牙强行,开始脚跟痛得不能点地,慢慢变成拄着棍杖一瘸一拐地走。又走了五六里,就感觉双脚不是自己的,也不觉痛了。途中又没有歇息之处,到了傍晚,已走了五十余里,投宿安庄卫庵中。第二天乞化到了草鞋,试着穿,皮破茧起,我也不管它。有一江湖中人跟随我们走了几天,歇息过夜都不离开。次日午后来到一小河,上有独木桥,长两丈多,成拙等人先过,我慢慢走在后面,那人也尾随而来。正走到桥中间,我突然回头大喝一声,他吓得掉落水中,我指着他说:“你该从今以后洗心革面,作个好人。”他面红耳赤,爬上岸,低头抄小路走了。
路途之中所遇种种艰辛,同行诸友都不以为患。夏去秋来,于十月初,才到了湖广武冈州,投宿在止水庵。主持僧名异卉,极有道念,询问到我们从云南远道而来,就留我们住下过冬。一天,他请我入房吃茶,我见案上有一部《法华知音》,在云南时我曾听师父称赞过这部书,所以脑子里有印象,就想借来抄写,可是没有纸笔。主持的师弟法号中立,很好学,知道了我的想法,就提供了一切所需。这年冬天每日下大雪,加之屋内空旷,北风嗖嗖灌进房来。我只穿了一件衲衣,坐在挂单僧的板床上缩着头抄写,虽然手指冻得僵直皱裂,笔墨结冰,也没有少许停歇。他们师兄弟二人见我坚志勤学,越发爱怜敬重,送了一件棉袄,我惭愧地收下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棉衣。同行之中有二三人告别了我们去朝海。成拙和觉心随伴着我。这个武冈州属于封藩岷王的领地,有一个岷王的宗室,名烟离,喜欢钻研书法和绘画,与异卉师有交往。十月中间,他踏雪来到庵中,带着一张大纸,贴在墙上,想画一幅“孤舟簑笠翁,独钓寒江雪”图,用木炭条起稿几次,仍然拿不定主意。我站在一旁观看,就说:“凡作画,必须意在笔先,下笔不再思索犹豫,才能传其神韵,像这样再三揣摸不定,恐怕就失去了天然之妙趣。”他回头看着我说:“说起来容易,作起来实在难,你能作到吗?”我笑着回答:“懂得一点。”他就把笔递给我说:“那就请你来画这幅图吧!”我接笔在手,先在心中打好腹稿,接着一挥而成,把笔放在案上。他深加赞美,对异卉师说:“出家人中,所隐高手不少啊!就把这幅画挂在庵里吧!”从此他常过来和我坐谈。亲笔写了三卷字,赠送给我、成拙和觉心,叙说他到处拜访善知识行脚的经过。
正月初五日,和宜法师在离止水庵六十里的梁家庵开讲《楞严经》。中立师来邀约我们前去。成拙未曾读过《楞严经》,就先往宝庆府五台庵拜访颛愚大师,待讲经完毕,他再来梁家庵和我们相会。我和中立、觉心等三人来到梁家庵,听众只有二十多人,每人各出米一石、银一两结社。中立师缴了钱物,而我和觉心只有随身衲衣和蒲团,没有钱米可缴,原本只想随喜一下就走。中立告诉了法师,法师知道我们来自贫穷的滇南,就免了我们的钱米,慈允我们随众听讲。我对觉心说:“佛法是法师所施,饮食却是众人出资所备,我们不能空受。”因此我们两人自愿巡堂,收洗碗筷,扫地担水,不用人叫,有空就做。四月初一日讲期圆满。中立就留住下来,我和觉心告辞后,前往宝庆府,投大报恩寺挂单。
听说该寺有位自如法师是云南人,就去参礼。谈话中向他叙说了出家和南来的经过。自如法师就称我为师弟。我问他为什么这样称呼我,他说:“我是剑川州人,石宝山出家为僧,少时曾跟亮如老法师学习经教,依止他老人家六年,深深领会到他的佛法教诲。到现在一直没有互通音讯。今天见到绍如师,犹如见到了师父。所以若论法系,应呼你为师弟。你在云南听师父讲什么经?”我答:“曾听《法华》和《楞严》,只是种了点因,并没有领悟其义。”他又问:“如今你从哪里来?”答:“从武冈州梁家庵,听了和宜法师讲《楞严》后才来此处。”自如师说:“和宜法师是我的同参道友。这次你来得正巧,颛愚大师新出了一部《楞严四依解》,各位护法居士请求印行流通。大师命我在此寺代座宣讲,听众已有一百多人。正缺少一个管理后堂的执事,师弟可以担任。”我说:“给我挂一个散单就足够了,板首之职万不敢当。”自如师说:“狮子之儿不用过谦。我给你置办僧服鞋袜,进堂主事。”我说:“求你应允两件事:一,就让我仍然衲衣蒲团入堂坐卧;二、恳请方丈不要经常令人给我加餐。只要能听经教餐法味,就已感佩之至,无以复加了。”自如师却不以为然,非要我更换新衣不可。当时寺中有一常住僧,名野溪,也在听众之列,长期依随颛愚大师。第二天他前往五台庵礼见大师,大师问及讲期中的事情,他就把我的来历和所恳求之事,向大师呈白了。大师说:“我幼时在北五台竹林寺,依随月川大师,随众听讲,也是衲衣草鞋,杖笠蒲团。到后来行脚到天台、南岳以及到宝庆府也是这样,不曾更改。因为檀越居士们建了此庵,他们跪地双手捧着衣履求我更换,若不接受就长跪不起,我这才就依从,也是为让他们生起信心。我经常看到禅和子(参禅僧人)习气不改,都爱面子,讲排场,难得看到特别一点的(行持好的)。今天听到云南来的这个僧人不被境转(不为外部条件而改变自己的定心),真是有些像我当年的作法。你回去告诉自如法师,随顺他的本志,不要强迫他吧!这样做可以教诫贪心重的人。”自如师这才遂我所愿。大众之中,有赞叹我古朴的,也有讥讽我标新立异的。我对这些讥讽和赞誉,权作无闻。
讲期开始后三日,方丈命四位板首复讲,按轮流次序,每人要讲六次。西堂班首因事外出,首座抱病请假。只有堂主(主持讲堂事务)可度师,是南岳荆紫峰无学大师的传法弟子,生性醇厚好学,和我心志相投,彼此互相敬重。从《楞严四依解》第四卷以下,全由我们两人轮流宣讲至终。
道场圆满,自如法师带领众人去五台庵,礼谢颛愚大师。正好大师跏趺坐在伞下,所以他的别号伞居道人。自如法师礼谢大师后回寺,大师留下我,在伞下赐我一餐,菜是一盘苦瓜。大师先吃,同时叫我也吃。我送一挟进口,味苦难咽,又不敢吐出来。大师见状就笑了,对我说:“先苦后甜,修行作善知识也是如此。”我礼谢了他的开示。大师说:“你有点骨气。以后打算去哪里!”我说:“在云南动身时,本为找寻三昧和尚求戒,受戒后随便参学。”大师说:“三昧和尚是真正的律师,你可以去受戒。要说起随便参学么,江南丛林,多半讲席都规矩不严,人多狂妄傲慢。如果感到不相宜,你还是回到我这里来,千万不要在外顺流随习放纵自己,将来必为法门梁栋。”随即叫来侍者,取自己撰写的书籍一套送给我,并再一次告诫勉励我:“要学我的操行修持。”我顶礼拜受而别。
次日,我约成拙一同去朝南岳。自宝庆府出发,走了五天,过杨柳塘,登后山而上,游九龙坪和古大坪,坪侧有雉潭。三昧和尚行至此潭时,有龙化为雉鸡,从潭心鼓翼飞出,三昧和尚就为它授了三皈五戒。我们又经过了茅坪等佛寺,绕过天柱峰、烟霞峰,从祝融峰下至南岳庙前,在施茶庵挂单。
在那里,遇到一位行脚的云水僧,我们就向他打听途中情况。他说:“现在土匪猖獗,正在常德、澧州、公安、荆州等处流窜,各处防卫甚严。官兵也不好,常把僧人的行李抢了,还反诬之为奸细抓起来,有冤无处申,枉受苦恼。各位师父千万不能下山啊!”我和成拙虽然听这些话,并没有畏惧退却之心,难道徒步走了数千里路,白费力不成!就向庵主打听,是否还有别的道路可通。他说:“世道如此之乱,先暂时住在这里,等太平了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