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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的尽量扩充与不看二十四史--民国新史学的一个诡论现象-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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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rewj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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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

        “六经皆史”说因“历史的眼光”而改为“六经皆史料”; 便从不通到通、从无用变有用;最足以说明经学在民国的衰落; 
      乾嘉时章学诚说“六经皆史”是想提高史学的身价; 而到民国则是已经被“许多人见为无用”的六经因史学而增高其价值; 
      变为有用。过去的“史”或“史学”本附载有各种社会角色、政治功能和思想含义; 一旦变为“史料”; 这些附着的意义基本都不复存在。傅斯年说: 
      “国故的研究是学术上的事; 不是文学上的事; 国故是材料; 不是主义”。他针对的是“一切以古义为断”的“大国故主义”③; 
      其实已暗示着在古书“上升”为材料而“有用”时;“古义”却随之而去。“一切古书”既然变成研究的对象; 遂不再有高下之别④。 

        经史以及“一切古书”的确有些像陈独秀所说是“一家眷属”; 它们之间隐存难以分离的多重联系。六经皆史延伸为凡文字记载皆史料后; 
      民国史家中即使以“六经”为史料而认真研读者也呈越来越少之趋势; 经学的边缘化无疑是不读经的原因之一; 
      其他因素的影响也不可忽视⑤。无人读六经的趋势到后来便发展到“有二十四史不看”的程度; 
      专向经史典籍以外寻找材料。广寻史料这一趋向虽然从宋代特别是清代乾嘉时就已存在; 到民国时更得到充分的发展⑥。但摈弃正史而不读; 
      却是一个崭新的现象。不读常见书如章太炎所说远及宋明; 近则大约可溯源到康有为与梁启超; 而胡适、顾颉刚、王国维(他们本身尚属读“六经”者) 
      以及陈垣也从不同的侧面不同程度地对此倾向起过直接间接的推波助澜作用; 是很值得思考的。155 

        民初史家都特别注重史料; 但何者为有用史料; 新旧学人却渐有较大的分歧①。顾颉刚在1922 年说: 研究历史“总要弄清楚每一个时代的大势; 
      对于求知各时代的‘社会心理’; 应该看得比记忆各时代的‘故事’重要得多。所以我们应当看谚语比圣贤的经训要紧; 看歌谣比名家的诗词要紧; 
      看野史笔记比正史官书要紧。为什么? 因为谣谚野史等出于民众; 他们肯说出民众社会的实话; 不比正史、官书、贤人君子的话; 主于敷衍门面”。所以; 
      要说明汉代人的思想;“对于独具支〔只〕眼的《论衡》可以不管; 而荒谬绝伦的纬书却不能不取”②。 

        这样的史学观念意味着实际可用史料的大量扩充; 
      而其重各时代的“社会心理”甚于同时代的“故事”的见解尤其呈现出新人物治史的睿见。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顾颉刚认为正史官书不过在“敷衍门面”; 
      而真正能说实话能反映各时代“社会心理”的材料只能“出于民众”。有此见解; 重视过去处于边缘甚或异端的材料便是自然的发展。从这一主张可见其与20 
      世纪最初几年国人喊得很响的“民史”或“群史”观念的传承关系; 同时也充分反映出一种从边缘重写历史的倾向; 既体现了当时新史学创建性的一面; 
      从今日的后见之明看也不免失之稍偏。 

        胡适在稍后的《国学季刊发刊宣言》中继续提出: “庙堂的文学固可以研究; 但草野的文学也应该研究。在历史的眼光里; 今日民间小儿女唱的歌谣; 
      和《诗》三百篇有同等的位置; 民间流传的小说; 和高文典册有同等的位置; 
      吴敬梓、曹 和关汉卿、马东篱和杜甫、韩愈有同等的位置。”虽然“近来颇有人注意戏曲和小说了; 
      但他们的注意仍不能脱离古董家的习气。他们只看得起宋人的小说; 而不知道在历史的眼光里; 
      一本石印小字的《平妖传》和一部精刻的残本《五代史平话》有同样的价值”。总之; “过去种种; 上自思想学术之大; 下至一个字、一只山歌之细; 
      都是历史; 都属于国学研究的范围”③。胡适这篇文字是代表群体的陈述; 所以比较强调正统和异端的平等; 
      比顾颉刚明确重边缘轻中心的观念显得更为稳健温和。 

        顾氏自己在为北大《国学门周刊》所做的《一九二六年始刊词》中; 也强调“历史的观念”和“学术平等的观念”; 提出“凡是真实的学问; 
      都是不受制于时代的古今; 阶级的尊卑; 价格的贵贱; 应用的好坏”而是“一律平等的”。故“在我们的眼光里; 
      只见到各个的古物、史料;风俗物品和歌谣都是一件东西; 这些东西都有它的来源; 都有它的经历; 
      都有它的生存的寿命;这些来源、经历和生存的寿命都是我们可以着手研究的”④。这一次顾颉刚是特别针对时人“蔑视”民俗和歌谣材料的态度而立说; 
      故主要强调“学术平等”; 不像他在1922 年的表述那样为了矫枉而明显更偏重过去被视为异端或处于边缘的材料; 
      但为了矫枉而不惜过正的史料观仍越来越得到正面的提倡。 


        2007…3…25 14:35 回复 
         
        drewj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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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

        胡适在北伐后系统陈述他的的文学史观说: 中国文学史上代表一个时代的文学; “不该向那‘古文传统史’里去寻; 
      应该向那旁行斜出的‘不肖’文学里去寻。因为不肖古人; 所以能代表当世!”⑤既然“旁行斜出”成了时代的代表; 
      所有各具体时代处于边缘的文学家就摇身一变而成了“正宗”。郑振铎后来在《中国俗文学史》中进一步呼应了这一观念: “有三五篇作品; 
      往往是比之千百部的诗集、文集更足以看出时代的精神和社会的生活来的; 他们是比之无量数的诗集、156文集; 
      更有生命的。我们读了一部不相干的诗集或文集; 往往一无印象; 一无所得; 在那里是什么也没有; 只是白纸印着黑字而已。但许多俗文学的作品; 
      总可以给我们些东西。他们产生于大众之中;为大众而写作; 表现着中国过去最大多数的人民的痛苦和呼吁; 欢愉和烦闷; 恋爱的享受和别离的愁叹; 
      生活压迫的反响; 以及对于政治黑暗的抗争; 他们表现着另一个社会; 另一种人生; 另一方面的中国; 
      和正统文学、贵族文学、为帝王所养活着的许多文人学士们所写作的东西里所表现的不同。只有在这里; 才能看出真正的中国人民的发展、生活和情绪。”① 

        可以看出; 胡适等人治文学史的方法; 实际是一种倒着放电影片然后重新剪辑的方法; 即先把所谓“古文传统史”划出去; 
      再把历代的边缘文学串起来作为正统; 然后据以否定历代文人自认的正统。其要点就在于自说自话; 基本不承认历代当时的主流; 
      也不必与之对话。这一研究取向的长处在于能注意到昔人视而不见的材料; 其实也是一种史料的扩充; 不过已带有明显的倾向性: 
      郑氏虽然指出文学作品中其实存在两个“方面”的中国; 其逻辑发展应是新派学者自己提倡的正统与异端“平等”而非重此轻彼; 
      但“只是白纸印着黑字而已”的千百部诗集文集却不如俗文学的“三五篇作品”; 正统的崩溃是再明显不过; 
      而研究者意识层面的倾向性也已昭然若揭。若将其从文学史移向整体的史学; 则有二十四史而不看便是自然的发展。 

        “史料的广泛扩充”这一取向在民初北大研究所国学门的各项学术努力中已有非常明确的体现; 但国学门虽起着开风气的作用; 
      实际研究的成就却有限。如傅斯年后来所说: 北大这一研究机构虽“在中国历史最久”; 但“与北大他事皆同; 即每每为政治之牺牲品; 旋作旋辍”; 
      若“论其成绩; 史料整理第一”。不过; 国学门的具体成绩虽不甚大; “然其t radition 犹在”; 
      留下了特定的治学“传统”②。后来的清华国学院因为师资雄厚; 
      在具体的学术影响上和后来的学术史研究上都更显著。北伐后设立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这两个机构的治学风格③; 
      同时也因创始人傅斯年那句有名的“史学就是史料学”而更凸显其特色。 

        过去的学术史研究特别注重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 其实当时仅任清华国学院讲师的李济恐怕对实际研究的影响还更大; 
      特别是在地下证据由文字向实物转换这方面; 李氏的划时代影响无人能及。从徐中舒等人治学的变化可以看出④; 
      从王国维到李济这一路向的发展后来基本落实在史语所(包括一些后来离开史语所的学者) 
      。其余各大学———包括很早就成立了考古学会的北京大学———的史家也甚少认真而有效地运用这一方法。 

        王国维自己界定他提倡的“二重证据法”说: 对于古史材料; 应做“充分之处理”; 也就是据“地下之新材料”以“补正纸上之材料; 
      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157言; 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他解释其对古史材料的“处理”方法说: 
      “虽古书之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 而已得证明者; 不能不加以肯定。”问题在于; 古书已得证明的毕竟是少数; 对未得证明者; 是信还是不信? 
      王国维自己的回答是“经典所记上古之事; 今日虽有未得二重证明者; 固未可以完全抹杀也”①。这些话正是针对极端疑古的倾向而发; 
      其《古文新证》在第一章《总论》之后的第二章就是《禹》; 专论禹的存在; 颇能说明其态度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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