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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录-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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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师子者,东吴人,住西余山。初见弄师子者,遂悟人。因以彩素制为皮色,或升堂见客,则披之。遇雪,朝披以入城,小儿追逐哗之。得钱,悉以施饥寒者。岁以为常。诵《法华经》有功,湖人争迎之。开经诵数句,则携钱去。好歌《渔父词》,月夜歌之彻旦。时有狂僧号回头和尚,鼓动流俗,士大夫亦安其妄。方与润守吕公食肉,师径趋至,指之曰:“正当与么时,如何是佛?”回头窘无以对。师捶其头,推倒而去。又有狂僧号不托者,于秀州说法,听者倾城。师搊住,问如何是佛,不托拟议,师趯之而去。师初开堂,俞秀老作疏叙其事曰:“推倒回头,趯翻不托。七轴之《莲经》未诵,一声之《渔父》先闻。”师听僧官宣至此,以手揶揄曰:“止。”乃登座倡曰:“本是潇湘一钓客,自东自西自南北。”大众杂然称善,师顾视笑曰:“我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下座径去。章子厚请住坟寺,方对食,子厚言及之,师嗔目说偈曰:“章惇章惇,请我看坟。我却吃素,你却吃荤。”子厚为大笑。吕延安好坐禅,而子厚喜锻,师作偈示之曰:“吕公好坐禅,章公好学仙。徐六喻担板,各自见一边。”圆照禅师方乞身慧林,南归姑苏,见师于丹阳,问曰:“师非端师子耶?”师曰:“是。”圆照,戏之曰:“汝村里师子耳。”师应声曰:“村里师子村里弄,眉毛与眼一齐动。开却口,肚里直,儱侗不爱人取奉。直饶弄到帝王宫,也是一场干打哄。”其意复戏圆照尝应诏往都城故也。
    大觉禅师昔居南岳三生藏有年,丛林号“琏三生”,文学议论为时名公卿所敬畏。予尝得其与孙莘老书,读之,知其为天下奇才也。其略曰:“妙道之意,圣人尝寓之于《易》。至周衰,先王之法坏,礼义亡,然后奇言异术间出而乱俗。迨我释迦入中土,醇以第一义示人,而始末设为慈悲,以化众生,亦所以趣时也。自生民以来,湻朴未散,则三皇之教简而素春也。及情窦日凿,则五帝之教详而文复也。时与世异,情随日迁,故三王之教密而严秋也。昔商周之诰誓,后世学者有所难晓,彼当时人民听之而不违,则俗与今如何也?及其弊而为秦汉也,则无所不至,而天下有不忍愿闻者。于是我佛如来一推之以性命之理,教之以慈悲之行,冬也。天有四时,循环以生成万物,而圣人之教迭相扶持,以化成天下,亦犹是而已矣。然至其极也,皆不能无弊。弊,迹也。道则一耳,要当有圣贤者世起而救之也。自秦汉至今,千有余岁,风俗靡靡愈薄,圣人之教裂而鼎立,互相诋訾,不知所从。大道寥寥,莫之返,良可叹也。”予读之不忍置。及观王文公非韩子,其词意与此相合。其文曰:“人有乐孟子之距杨墨也,而以佛老为已功。呜呼!庄子所谓夏虫者,其斯人之谓乎!道,岁也;圣人,时也。执一时而疑岁者,终不闻道矣。夫圣人之言,应时而设,昔常是者,今葢非也。士知其常是也,因以为不可变。不知所变者言而所同者道也。曰:然则孰正?曰:夫春起于冬,而以冬为终。终天下之道术者,其释氏乎?不至于是者,皆所谓夏虫也。”
    《大般若经》曰:“应观欲界、色界、无色界空。善现是菩萨摩诃萨,作此观时,不令心乱。若心不乱,则不见法;若不见法,则不作证。”又曰:“如金翅鸟,飞腾虚空,自在翱翔,久不堕落。虽依于空戏,而不据空,亦不为空之所拘碍。”昔洞山悟本禅师立五位偏正以标准大法,约三种渗漏以辨衲子,非意断苟为,皆本佛之遗意。今丛林闻渗漏之语,往往鼻笑。虽悟本复出,安能为哉?
    《大般若经》曰:“一切智智,清净无二。无二分无别、无断。”故古之宗师,如临济、德山、赵州、云门之徒,皆洞达此意,故于一切时心同太虚,至于为物作则,则要用便用。聊观其一:戏则将搏取大千,如陶家手,未了证者,当以事明。鞭草血流,顽石吼声,则无情非情之异。雪中啼竹,笋为之茁,则无今昔之时。啮指悟子,蔡顺来归,则无间隔之处。自乳犹子,而德秀乳流,则无男女等相。肇公曰:“伤夫人,情之惑也,久矣。”目对真而莫觉,亦以是而已。
    山谷禅师每曰:“世以相貌观人之福,是大不然。福本无象可以观之,惟视其人量之浅深耳。”又曰:“观人之寿夭,必视其用心。夫动人欺诳者,岂长世之人乎?”寒山子曰:“语直无背面,心真无罪福。”葢心、语相应,为人之常,然者而前,圣贵之有以见。世道交丧甚矣!大沩真如禅师一生诲门弟子,但曰:“作事但实头。”云葢智禅师有所示,必曰:“但莫瞒心,心自灵圣。”
    予在湘山云葢,夜坐地炉,以被蒙首。夜久,闻僧相语,曰:“今四方皆谤临济儿孙说平实禅,不可随例虚空中抛筋斗也,须令求悟,悟个什么?古人悟即握土成金,今人说悟正是见鬼。彼皆狂解,未歇何日到家去。”僧曰:“只如问赵州:‘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答曰:‘镇州出大萝卜头。’此意如何?”其僧笑曰:“多少分明!岂独临济下用此接人,赵州亦老婆如是。”予戏语之曰:“遮僧问端未稳,何不曰:如何是天下第一等生菜?答曰:镇州出大萝卜头。平实更分明。彼问见南泉,而以此对,却成虚空中打筋斗。”闻者传以为笑。
    灵源禅师为予言彭器资每见尊宿必问:“道人命终多自由?”或云:“自有旨决,可闻乎?”往往有妄言之者,器资窃笑之。暮年乞守湓江,尽礼致晦堂老人至郡斋,日夕问道。从容问曰:“临终果有旨决乎?”晦堂曰:“有之。”器资曰:“愿闻其说。”答曰:“待公死时即说。”器资不觉起立,曰:“此事须是和尚始得。”予叹味其言,作偈曰:“马祖有伴则来,彭公死时即道。睡里虱子咬人,信手摸得革蚤。”
    予夜与僧阅杨大年所作《佛祖同源集序》,至曰“昔如来于然灯佛所,亲蒙记别,实无少法可得,是号大觉能仁”,置卷长叹。大年,士大夫,其辩慧足以达佛祖无传之旨。今山林衲子反仰首从人求禅道佛法,为可笑也。僧曰:“石头大师曰:‘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岂其妄言之耶?”予谓曰:“子读其文之误。所谓密付者,非若医巫家以其术背人相尔汝也。直使其自悟,明为密耳。故长庆蜓禅师曰:‘二十八代祖师皆说传心,且不说传语,但破疑情,终不于佛心体上答出话头。’如道明上座见六祖于大庾岭上,既发悟,则曰:‘此外更有密意也无?’六祖曰:‘我适所说者,非密意也。一切密意尽在汝边。’非特然也。如释迦于然灯佛所,但得授记而已,如有法可传,则即付与之矣。阿难亦尝猛省曰:‘将谓如来,惠我三昧。’前圣语训具在,可以镜心。不然,香严闻击竹声,望沩山再拜;保寿隔江见德山,即横趋而去。何以密耳语哉?
    曹山本寂禅师耽章曰:“取正命食者须具三种堕:一者披毛戴角,二者不断声色,三者不受食。”时会下有稠布衲问:“披毛戴角是什么堕?”答曰:“是类堕?”进曰:“不断声色是什么堕?”答曰:“是随堕。”进曰:“不受食是什么堕?”进曰:“是尊贵堕。”因又为举其要,曰:“食者即是本分事,本分事知有不取,故曰尊贵堕。若执初心,知有自己及圣位,故曰类堕。若初心知有己事,回光之时,摒却声色香味触法,得宁谧,即成功勋。后却不执六尘等事,随分而昧,任之即碍。所以外道六师是汝之师,彼师所堕,汝亦随堕,乃可取食食者,即是正命食也。食者亦是。却就六根门头见闻觉知,只是不被它染污,将为堕,且不是同向前均他本分事,尚不取,岂况其余事耶?”曹山凡言“堕”,谓混不得类不齐耳。凡言“初心”者,所谓悟了同未悟耳。
    唐温尚书造尝问圭峰密禅师:“悟理息妄之人,不复结业,一期寿终之后,灵性何依?”密以书答之曰:“一切众生无不具觉灵空寂,与佛无殊,但以无始劫来,未曾了悟,妄执身为我相,故生爱恶等情。随情造业,随业受报,生老病死,长劫轮回。然身中觉性未曾生死,如梦被驱使,身本安闲;如水作冰,而湿性不异。若能悟此意,即是法身。本自无生,何有寄托?灵灵不昧,了了常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然多生习妄,执以性成,喜怒哀乐,微细流注,真理虽然顿达,此情难以卒除。须长觉察,损之又损,如风顿止,波浪渐停,岂可一身所修便同佛用。但可以空寂为自体,勿认色身;以真知为自心,勿认妄念。妄念若起,都不随之,即临命终时,自然业不能系。虽有中阴,所向自由,天上人间,随意寄托。若爱恶之念已泯,不受分假之身,自然易短为长,易粗为妙。若微细流注,一切寂灭,圆觉大智,朗然独存,即随现千百亿身,度有缘众生,名之曰佛。”本朝韩侍朗宗古尝以书问晦堂老师曰:“昔闻和尚开悟,旷然无疑。但无始以来烦恼习气未能顿尽,为之在奈何?”晦堂答曰:“敬承中书,谕及昔时开悟,旷然无疑者,不知烦恼习气是何物,而欲尽之。若起此心,翻成认贼为子也。从上以来,但有言说,乃是随病设药。纵有烦恼习气,但以如来知见治之,皆是善权方便诱引之说。若是定有习气可治,却是心外有法,而可尽之。譬如灵龟,曳尾于涂,指拂迹生。可谓将心用心,转见病深。苟能明达心外无法,法外无心,心法既无,更欲教谁顿尽邪?伏奉来谕,略叙少答,以为山中之信耳。”二老,古今之宗师也。其随宜方便,自有意味,初无优劣。然圭峰所答之词,正韩公所问之意。而语不失宗,开廓正见,以密较之,晦堂所得多矣。
    永明和尚曰:“夫祖佛正宗,则真唯识性,才有信处,皆可为人。若论修证之门,诸方皆云功未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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