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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春
一
1950年深秋的一个下午,阴沉沉的天空飘着细如牛毛的雨丝。一支由一辆美式小吉普、三辆囚车和一辆载着十几名解放军战士的军用卡车组成的车队,来到上海市闸北区郊外一个名叫“杨家宅”的小村外——这里是上海“镇压反革命”运动中枪决反革命分子的刑场。从囚车中押下一个40岁出头的高个男犯,身穿藏青色咔叽布中山装和黑色毛料裤子,长长的头发迎风乱拂,惨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里闪着难以掩饰的慌乱神色。他名叫陈亦川,是14年前执行暗杀反蒋爱国人士王亚樵的骨干分子。
王亚樵,1889年出生于安徽省合肥北乡磨店镇,辛亥革命时参加合肥独立起义,后又投身北伐革命,出任安徽副宣慰使。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王亚樵因政见不合走上反蒋道路,8年中一直把暗杀行动作为反蒋、抗日的主要手段,先后组织过行刺安徽省建设厅长张秋白、上海招商局长赵铁桥、财政部长宋子文、国民党主席蒋介石、日本关东军司令官白川大将、国联调查团团长李顿、国民党副主席汪精卫等中外要人的行动。
“九一八”事变后,王亚樵又派人向张学良“送”了一枚炸弹,要求他或重返东北抗日,或者自杀。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王亚樵还曾组织淞沪义勇军协助19路军抵御日本侵略军。
当时,蒋介石对王亚樵非常恐惧,在下达的“悬赏缉拿”名单中,王亚樵的赏格最高,为100万大洋。据斯诺所著的《西行漫记》所记,当时蒋介石对林彪、徐海东等红军高级将领的赏格也不过10多万大洋。可见蒋介石对王亚樵的“重视”程度。
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在南京举行。这次会议由于有阎锡山、张学良等国民党内的反蒋派人士参加,连久居泰山的冯玉祥亦起程来宁出席,真可谓党内空前“大团结”。按大会议程,9时20分左右,100多名国民党中央委员鱼贯步出大礼堂,一齐来到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摄影,坐在第一排的有汪精卫、张静江、阎锡山、张学良和张继等人,可蒋介石不知何故没有来。记者和工作人员面对中委们站成一个半圆形,相机闪个不停,一切似乎很正常。
9时35分,摄影结束。委员们陆续转身走上台阶,准备登楼参加预备会议。突然,记者群中闪出一人,从大衣口袋中拔出6响左轮手枪,一边高呼“打倒卖国贼”,一边向汪精卫连击3枪:一枪射进左眼外角下左颧骨,一枪从后射中左臂,一枪从背后射进第六、七节脊椎骨旁部位,汪精卫应声倒地。
会场秩序顿时大乱,中委们四散奔逃,坐在椅子上的张静江滚落到地上,孔祥熙顾不上新马褂被扯破,慌忙钻到旁边的汽车底下躲藏起来。
慌乱中,和汪精卫一起站在第一排的张继和张学良急奔上前和行刺者搏斗,刺客手腕一松,手枪落地。汪精卫的卫士立即开枪还击,刺客胸、肺连中两弹倒地。有人从他的身上搜出新闻记者证一张,号数是63,上面写有“晨光通讯社记者孙凤鸣”几个字。
堂堂国民党副总裁居然在戒备森严的国民党中央党部被刺,举国震动。蒋介石大怒,找来戴笠大发雷霆,令他限期破案,务必要查明真相!
戴笠一下就判定此事是王亚樵干的,因此严令特工对王亚樵的行踪进行大规模探查,终于获得王亚樵藏匿于广西梧州的消息。1936年10月20日,陈亦川等特务成功将王亚樵暗杀,并按事先策划的方案乘汽船逃离梧州。
不久,该血案被梧州市警察局察觉,值班警员随即出动前往现场查看。由于王亚樵的脸皮被特务揭去报功,一时竟无法确认死者身份。经连夜反复调查,最终认定死者可能是王亚樵,并找来与王亚樵有手足之谊的郑抱真和华克之辨认。郑一眼便确认,死者就是王亚樵!
郑抱真,安徽寿县人,1929年赴上海参加王亚樵反蒋抗日集团,成为上海“铁血锄奸团”的骨干。“一?二八”事变时,担任19路军军需主任,深受王亚樵信任。王亚樵被害后,其部属各奔前程。郑抱真回到家乡组织抗日武装,并担任安徽人民抗日自卫军第一路军第二支队支队长。次年率部参加新四军,历任纵队副司令员、津浦路西分区联防司令、行政专员。解放后,担任合肥市首任市长。
陈亦川由于在暗杀王亚樵行动中立下大功,受到了戴笠的嘉奖,可惜官运不佳,一直到毛人凤执掌国防部保密局时依然是个中校。上海解放前,陈亦川“临危受命”,在上海潜伏了下来。
二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中共中央华东局社会部(1950年2月改称华东军政委员会公安部)在缴获的敌伪档案中发现了一大批潜伏特务的名单,其中便有陈亦川,于是向上海市公安局下达了缉捕令。但查来查去一直没有发现陈亦川的踪迹。
1950年3月,原军统特务、保密局上海站站长刘葆珊在沪落网,由此挖出了一批潜伏特务。上海市公安局在全市范围内进行了一次对反革命分子集中缉捕行动,数百名特务分子、反动军警、还乡团头子、反动会道门首领等在一夜之间落入法网。由于被捕的人犯太多,公安人员一时无法一一讯问被捕者,就分门别类对其进行处置:重要的人犯先提审,次要的后讯问,再次的暂时缓一缓,让他们先写一份《个人自传》,交代自己的问题。
大约过了一星期,市局侦查员马新民在审查一个名叫姜深义的军统特务的《个人自传》时,发现其中提到了陈亦川,便立即提审姜深义。
姜深义1940年参加军统。当时,对加入军统的人都要进行严格审查,还要有两个军统上尉以上军衔的特务当担保人签字画押才行。姜深义的两个担保人中有一个就是陈亦川。但他对陈亦川的下落却并不清楚。
姜深义记得,跟陈亦川最后一次见面是1948年12月,当时他接到命令,从南京去上海押解一名以“通匪”罪名被捕的国民党将军。在保密局设在上海虹口的一个机关里遇到了陈亦川,陈以老大哥的口吻关照了姜几句,但对自己的情况只字未提,姜也没有问。
马新民听后,稍作沉思,问道:“你是否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陈亦川的情况呢?”
姜深义想了一想,说:“对了,我听说陈亦川跟保密局一个女报务员关系非常好,两人在南京还借房子同居过。”
“你几时听说的?”马新民顿时来了兴趣。
“我是去年3月下旬听说的,这件事保密局里知道的人不少,因为据说毛人凤曾经对此发过火,说陈亦川那样做会惹出事情来的。但因为陈亦川资格老,又在谋杀王亚樵那件事上立过大功,很受戴笠称赞,连蒋介石都知道,所以拿他也没有办法。”
“毛人凤发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那个报务员叫什么名字?”
“申少珍,29岁,原是南京邮电局的职员,抗战胜利‘还都’后,经人介绍进了军统局,在电讯处当报务员。”
马新民问:“这个人现在哪里?”
姜深义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估计她不大可能去台湾。”
“为什么?”
“当时我们内部都在说,凡留在大陆上的都是当替死鬼的,都是被上峰认为‘无能’、‘抬杠’的人,上峰看不中的人。申少珍已经被毛人凤点过名了,当然不可能让她去台湾。”
马新民立即将了解到的情况向上级作了汇报,局领导决定派他带两名侦查员前往南京查摸申少珍的情况。
1950年4月5日,马新民等3人赶赴南京市人民政府公安局(1953年1月后建制为南京市公安局)。由于南京曾是国民政府的首都,国民党的特务、情报机构的总部都曾设在这里,所以全国各地到此调查敌特情况的人员很多,市公安局专门成立了一个接待各地外调人员的部门。
经查,敌伪档案中确有申少珍其人,是保密局电讯处的报务员,1949年1月刚刚晋升少尉。档案显示就这些情况。接待部门又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申少珍既然原来是南京市邮电局的,如果人还在南京,肯定会露面,她在邮电局的同事也许见过她,何不去邮电局了解一下情况?
马新民等3人立刻找到南京市邮电局的保卫部门。在对方的协助下,他们找到5位申少珍原先的同事,果然有人说不久前曾经见过申少珍,说她现在戏班子里唱戏,可究竟是哪个戏班子、在何处活动就说不上来了。
马新民等趁热打铁又去查戏班子,发现在南京地区出没的戏班子虽然很多,但凡属南京本地的戏班子在文化管理部门都有登记。他们又去文化管理部门翻着登记簿一一细查,终于在一个名叫“吴家班”的绍兴戏班子的花名册上发现了申少珍的名字。再翻报纸,知道“吴家班”当天晚上在秦淮河夫子庙就有演出,于是决定接触申少珍。这时,南京市公安局也正在寻找申少珍,因为她是“在敌伪机关任职的人员”,却没有按照市军管会公告规定的期限向公安局登记,这种行为当时被视为与新政权的对抗。就在马新民等3人跟南京警方联系当晚去夫子庙找申少珍时,警方正好也开出了拘留证,于是议定由南京警方派两人和上海同行一起去。
马新民一行赶到夫子庙时,“吴家班”的绍兴戏已经开场了。因为怕惊动太大,想等到演出结束后再下手。但不知怎么的,申少珍竟然察觉到公安局准备抓她,于是利用去后台化妆的机会逃跑了!马新民向上海方面电告了情况,领导因人手紧张,决定让3人先回上海接手其他案子。
马新民返回上海后,南京很快就在江宁县(现南京江宁区)发现了申少珍。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正准备嫁给一个资本家做“填房”。就在举行婚礼的前夕,警方将她逮捕归案,关进了羊批巷看守所。
上海方面得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