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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那时我还未曾生出来。母亲和父亲结婚六七年便居了孀,那时她只有一个几岁的女孩,和一个尚未落生的胎儿。
1951年「神州国光社」出版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第九种「义和团」一书中,北京美以美会汇文书院教习鹿完天先生亲笔所记「庚子北京事变纪略」一篇里,有关於父亲去世的两段记载:
『一点钟,角声又起。四面枪炮环攻甚急,约有两点钟之久,人不见面,枪火如电,两军赖之。四点钟,仆与同仁医院掌院曹君咏归对谈时,伦敦会教友,帮办同仁医院事务王子厚先生过内宫门向仆而言曰,「事急矣,我辈必死於今日矣,奈何!奈何!」仆与曹君正式对曰,「汝独不信天主乎?圣经曰:『杀尔身体,不能杀尔灵魂。』汝独忘之乎?且汝发此言,不但扰乱汝之神明,且适以煽惑他人之心。今而后尔其慎之,勿多言。」伊垂头丧气而走。』
「五点钟,忽报王子厚在西花园花神庙自缢殒命矣。仆亲谒往视,见伊立正垂手舌出口外,悬於门楣。即命人扶之而下,身已僵矣。遂送信与伊之家属,并医院掌阮曹君,同来看视。即时於该处掩埋。呜呼!王君子厚,精明强干,年富力强,今忽致此,是果天命,抑以人意乎?未可知也。此二十六日之大概情形也。」(本书《五十年来》是1950年9月初版的。1951年从「义和团」第二册第404及405两面中发现了这两段记载,才知道父亲去世的情形和日期,这次再版时特将这两段加入。鹿君在这段中所说的日期是阴历五月二十六日,阳历是六月二十二日。
父亲死后不久,战事的情形日见严重,避难的人们已经由御河东面撤退到河西。阴历六月二十九日(阳历七月二十五日)母亲在避难的地方生了我。那时没有地方去请接生的人,给我接生的是我的外祖母。她看见我生下来是一个肥大的男孩,十分欢喜,当时她就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铁儿」。我年幼的时候大家便叫我「铁儿」、 「铁子」。我从前并不十分喜爱这个乳名,但及至我蒙召为神作工以后,读到神对先知耶利米所说的话,「看哪,我今日使你成为坚城、铁柱、铜墙,与全地、和犹大的君王、首领、祭司、并地上的众民反对。他们要攻击你,却不能胜你,因为我与你同在,要拯救你,这是耶和华说的。」我便开始了解这个乳名的伟大。我觉得我的外祖母给我起这个名字实在有神的美意。我落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一个月零三天。我生下来便是孤儿。我不但没有见过父亲,就连父亲的像片也没见过,因为那时候的人本来就很少照像,仅有的几张像片在乱事中也都遗失了。幼年丧父的孩子多是境遇艰苦,生下来就成孤儿的孩子当然更苦。但感谢神,我那时的苦正好给我造成今日的幸福与快乐。生活在艰苦中并不是不幸,生活在优良的境遇中有时正是最大的不幸呢!
乱事平定以后,避难的人都从东交民巷出来。有些人回到自己的家里,还有些人已经无家可归。父亲在世的日子是在同仁医院服务,也住在医院里。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当然不能再回到医院,需要另觅居所。当时租到东城乾鱼胡同一所小房栖身。(这条胡同后来改名为甘雨胡同)。父亲已经去世,母亲虽然幼年在伦敦会的女校中读过几年书,但没有作事的能力,同时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和一个吃奶的男孩,当然更不能作什么事。幸好不久从教会方面领到清政府所发几百两银子的赔偿金,使用这笔钱维持生活。过了几年,因为我们的房主年终急等用钱,向母亲声明,打算把这所小房出卖,如果母亲不买,他使卖给别人。母亲因为手中还有一些钱,便把房子买下。当时这所房子只有南房五间,北房两间,还有北面四间棚子,是冬天养花用的,没有窗子和门,也没有隔断,只是有灰顶而已。又过了几年,母亲手中的钱越用越少,便把外院两间北房和两间南房出租,可以得一点租金,补助家中生活的钱用。这时候家中的生活逐渐艰苦起来。母亲带着我们姊弟二人,每日吃玉米面或其他粗粮度日。母亲又最不喜欢作饭。因此我们时常一天只吃一顿饭。饿极了的时候就在街上买几个烧饼充饥。母亲到年老的时候还常说,她宁可忍饥,也不愿意作饭。她又告诉我们说,我的二姐就是因为每日总不能按时吃饭饿得生了病而夭折的。可是母亲并不懒惰,她从早到晚总不肯闲坐片时。她喜欢洗衣服,喜欢作针线活,喜欢打扫屋子和院子,喜欢看报,惟一不喜欢作的事便是作饭。我在幼年的时候吃的饭本来不好,又不能按时候吃饱,当然身体会受到极大的亏损,屡次患病。所幸的是有几年外祖母和我们住在一处,时常替母亲照料我的饭食。母亲后来还对我说,你小的时候亏得外祖母常照应你,不然,恐怕也饿出毛病了呢!
四间房子的租金那时只有一圆几角钱,当然不够三口人的开支。过了几年,母亲接受别人的建议,把四间棚子加上隔断与门窗,成为四间小房子,也租出去,借此增加一些收入。过了几年,母亲又用手中余存的一点钱,在里院东面添盖了两间灰房,在外院西面添盖了一间灰房,也分租出去。这时全院的房子共有十四间,除了我们自己、和外祖母、姨母两家以外,院中尚有八家邻居。全院子的面积不过只有四分六厘大小,上面有十四间房,住了十家人,全院人口的总数常在三十名上下。收入的租金是增多了,但是困难也随着增加起来。我们常常遇到刁顽无理的邻舍,因为知道我们全家既没有势力,又没有成年的男子,便欺压我们,或是不交房租,或是聚众赌博,或是撒野骂街,或是作些暗昧不法的事。母亲既是房主,不干涉呢,惹出事来,房主要负责任;干涉呢,他们毫不服从。母亲的性情又急躁暴烈,同邻居交涉事件,说不上几句话,便气得不得了。因此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受不了的时候就气得生病。想不租邻舍呢,除了租金又没有收入。租了邻舍呢,便受他们的难为。可怜的寡母孤儿,就在这种情况之下度了多年的生活。我在幼年的时候不会了解母亲的爱,也不会体贴母亲,不过却知道帮助母亲过日子。自己年幼,不能作什么事;但看见一些穷人到街头倾倒垃圾的地方拾取碎煤,便也取了一个筐子或是簸箕,跑到本巷几家大公馆门外倾倒秽土的地方拾些碎煤,拿回家中去生火炉,这样便减少家中一笔买煤的开支。这种工作一直作了好几年之久,到我入学以后还继续这样作。早晨拾过碎煤以后,再拿着书包往学校去。直到十二岁住校读书的时候,才停止这件工作。每到冬季的时候,屋子里只生了一个煤油桶改制的火炉,连作饭带取暖。身上的衣服既单薄,还要在冰天雪地中到巷里去拾煤,手脚都冻得裂了大口子,疼痛得很,甚至一到冬天手都不能写字。
我在幼年的时候知识开得很早。会说话以后就喜欢读书。常常拿了一本书去问母亲那个字怎样读,这个字怎样讲。母亲未多教我念书,我却不断的问她。就这样问来问去,普通的书就都能读了。那时我所读的书有三字经、百家姓、十字文、名贤集、天路历程、续天路历程、正道启蒙、新旧约全书等,还有没有别的书,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这几本我却记得最清楚。那时候有一种画报,每日出一张,售铜元一枚,母亲订阅了一份。我也每日详细的看。并且自己也模仿着出一种画报,弄一张纸,画几个人,编造一段新闻。那时所订阅的画报到如今还存着几份,自己所出的画报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我从幼年的时候不但喜欢读书,也喜欢常常思想,想到世上许多的问题。这许多问题中最使我感苦闷的就是「人活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将来要往哪里去?人死去以后还有什么没有?」我也问过一些人。他们给我的答案总是「人都要死」。至於死后如何,他们的解释便不一样了。有些人说「死了,死了拉倒。」(拉倒是北京土话,意思是完结无事,什么都没有了。)又说,「人死如灯灭」, 「气化清风肉化泥」。还有人说,「人死了以后灵魂要到阎王那里受审判。好人可以上天堂,坏人即被小鬼用铁链锁着,押到地狱里去,受种种的苦刑。」还有人说,「人死以后要照着他生前所行的转生为富人或穷人,转生为走兽或飞鸟,昆虫或水族。」在这些回答中我觉得第一种比较可信。但这部给我带来了极大的苦闷。「死了拉倒」,这怎么好呢?我想我现在家庭寒苦,身体羸弱,满希望将来境遇好转,能享点幸福,可是最多七八十年以后就要离开世界,那时「一死拉倒」,什么都没有了,都消灭了,那是多么苦阿!我不甘心这样「拉倒」。我要寻求一条生路。我必须趁着我还活着的时候解决这生命的问题。我不记得我开始想到这些事的时候确实是几岁,但我知道那是我未曾入学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总在我六岁至九岁之间。
我有一位舅父,是母亲的长兄。他是一位忠厚长者。他的头脑里装满了各种小说,各种故事。他每逢到我们家中来,我们就请他为我们讲故事。有一次我问他说,「舅父,有没有方法可以不死呢?」他回答我说,「有」。这个答案给我带来无限的希望与安慰。我请他告诉我怎样可以不死。他告诉我说,不死的方法乃是入山求道,远避红尘,舍弃名利,禁绝享受,在山洞里打坐,饮草叶上的露水,在山中挖掘灵芝草作食物吃下去。在山中修炼的日子一久,便可以渐渐成仙,那样就可以不死了。
我听见这个消息以后,乐得心花怒放。我恳求舅父带我入山修行。舅父对我说,入山求道需要弃绝世上一切的享受与名利,你舍得不要这些么?」我回答说,「我什么都舍得。我要脱离死。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使我不死,叫我作什么我都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