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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齐在上次Rolanto的营销会后,对刘福金采取了“乘胜而不追击”,以表现自己的大度,刘福金尽管曾经想辞呈离去,但舍不得那家具全新的台湾莫飞穆国际公司的行销经理室,那一辆全新的,由公司配给的福特一千六“跑天下”,终于无声地妥协了,期望伺机再次战胜陈家齐。但这一切都被即将到来的国际性会议的亢奋所冲淡。公司上下人员,“都更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一家著名的多国籍公司中,迈向国际性舞台的管理者”同①,第128页。。
会议开得十分成功。跨国公司的理念与文化,全面而有系统地、宏观而又微观地、战略战术相结合地融进了与会人员的大脑与心灵,人们都急切地在爬上“跨国公司”这个地球的宝殿以后,期望自己能在这商业王国中占有一个显耀的位置,至于有关国家、民族、政治等等观念的分歧等等,都随之淡漠了,淡漠得似乎都被遗忘了,就在这种浓郁的跨国企业理念的统治下,刘福金和陈家齐彼此也求大同存小异,言归于和了。这大同,正是这次国际会议标榜的精神。当这场国际会议将要结束的时候,传来美国卡特总统宣布承认中共,明年元旦生效。与此同时,党外运动指当年台湾国民党政权以外的社会力量的反对运动。的游行队伍,也时时出现在台北街头。在12月18日的日记里,刘福金记录了自己和陈家齐的贴近:
“进来。”陈家齐摇下车窗,对我说,“还有一个空位。”
车子于是开向那家台北闻名的,欧洲风的西餐厅。在中山北路二段,我们看见一列学生在游行,前头一个巨幅的红条,用白纸剪了几个大字,贴在条幅上:
“中国一定强!”
“要是几天前,这五个字,一定叫我流泪。”
陈家齐沉思地,低声说。
学生们捧着献金箱,高喊口号,挥舞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
我们的车子在行列边不能不放慢了速度。
“Irrational nationalism!”陈家齐忽然独语似地说:“盲目的民族主义!”
“Peter Drucker!”我脱口而出。
彼德?杜拉卡著名的一句话,就是“盲目的民族主义”!
“这一句呢?”陈家齐从后视镜中笑着看我。他用清晰的英语说:“……We need to defang the nationalist
monster!”
“Again,Peter Drucker!”我又一次脱口而出,觉得像猜到了好谜那么高兴。
又是管理学大师彼德?杜拉卡的名言:“……吾人应该将民族主义这个恶魔的毒牙拔除净尽!”
真不料陈家齐对Peter Drucker那么熟悉,我想:这家伙,还真不错!
我们在镜中相视而笑了……陈映真:《万商帝君》。《陈映真作品集》第4卷,第189—190页。
这笑,是会心地一笑,心灵贴近地一笑,他们融汇在跨国公司理论大师彼德?杜拉卡的理念中了。
这样,陈映真就比较真切地写出了经济全球化下的跨国公司的必然性格。
(二)
第二条线和第一条线交错发展,代表人物是林德旺。
林德旺是个欲做奴隶而不得的人,最后患妄想症而致疯。陈映真在塑造这个人物形象的时候,突出了三点:
一是他幼年、少年的生活环境与经历。
林德旺出生在一个贫困的菜农家里。他不满十岁那年,天旱虫灾,家里欠债破产,祖父喝了农药死在山涧的草丛之中。为了抵债,父母把林德旺给了一个债主当养子。在那个家里,养父没有固定的女人,吃的、穿的、用的,倒是比生父家强多了,但养父心情不好,醉酒的时候,就会用竹剑打他。打在身上“喇!喇”地响,与其说他怕痛,倒不如说他更害怕那“喇!喇!”的声音。养父不准他和生家的人有任何接触。养父常常阴鸷地沉下一副肃杀的脸,说:“看我会不会把你杀了,一块,一块,挂在厨房里。”养父的恐吓,并没有减弱他对生家的刻骨铭心的想念,他也从来没有怨恨过生家把他送给了别人。养父的教育是无原则的。有时候,教他做人要讲忠孝节义,要正直老实;有时候,又理直气壮地教他“马无野家不肥,人无横财岂富”,人生在世,读死书,走直路,都是大傻子。这样,就养成了他忧郁、孤独,对周围环境处处小心而又易于生出恐惧感,噩梦多,又常常从梦中惊醒。小小年纪的他,对于人生懵懵懂懂,但生家的贫困,养家的富裕,让他觉得钱财似乎很重要。
到了林德旺上国中的时候,他的养父被人削去一个肩膀而死了。于是,他又回到了生家。他的父母,依旧是童年记忆中那样,被太阳晒得老黑的脸。母亲老了许多,看来冷淡而愁苦。他的父亲依旧健壮,只是发脚白去了一片。这团聚决不像渴望中那样热烈,反倒有些僵硬,有些悲哀,有些失望和叫人寂寞。他的四个哥哥,有的国中半途退学,有的根本没上国中,如今都在外边打工。生家的贫穷和冷漠给他很大的刺激,只有姐姐素香给他关切。在姐姐的坚持下,父母让他上了县高中。但是在县高中二年级时,他患病了。又是在姐姐的坚持下,他住进台北一家大学医院的精神科,恐惧、焦虑和无可言说的绝望,仿佛巨大的浪潮,排山倒海,一波又一波地,向他席卷而至。素香姐姐把在“三界宫”中兼差女乩童的全部报酬,全交了医药费,最终他病愈复学,直到三专毕业。
陈映真这样写,就为林德旺后来致疯,作了生理上的、心理上的铺垫。
二是有层次地描述了心理活动。
攀比——
三专毕业,林德旺先到高雄换了几处工作,然后进入在台北的台湾莫飞穆国际公司。他第一次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地毯,冷暖气,高级的办公家具,一切文书都是好几台漂亮的IBM打出来的英文。公司里的男男女女,全是大学毕业的、体面漂亮的男男女女。和这个国际公司相比,他的故乡显得那么愚昧、混乱、肮脏、落后,他开始感觉到一种厌恶和羞耻混合起来的情绪。于是,他的工资不够用,又开始向姐姐要钱,买新的衬衫、长裤、皮带、皮鞋。他去租了一间不错的套房,买了一套小小的音响。
赌气——
林德旺的姐姐发现,数月来,弟弟连续向自己要了三五万块钱,很担心弟弟变坏,写信要他回家一趟。姐姐当面劝说他,他不听;姐姐训斥他,他更不服。姐姐留给他的话是:你要留在台北,就不要再回家里来。他感到锥心的苦痛,然而还是拿了姐姐给的一沓百元钞,赌气说:一定要成功出世才回乡。那以后,四年多了,一次也没回家,即使过年、过节也没回去。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这个孤单的闹市。他想,什么时候他开一部“裕隆仔”,他才回去。可是,怎么卖命工作,也升不上去,也当不上经理,也不增加薪金,哪里有钱呢?
惶恐——
林德旺先是在金先生的财务部当办事员。金先生说他憨厚老实。一次,他自动在星期天到公司加班,撞见老金和布契曼先生的大秘书Lolitta躲在会客室,衣衫不整,狼狈不堪。那时候,他真怕,怕被金先生革职,恨不得自己瞎掉眼睛,什么也不曾看见。他一想起当时犹如见了鬼一般地掉头就跑的情景,整夜都在做噩梦。打第二天起,林德旺一双眼睛痛了好几天,天天都处在惶恐之中。一直到月底发饷,他急忙躲到厕所看薪水袋,里面并没有停职通知,这才放下那颗忐忑的心。他想:如果要他离开台湾莫飞穆,他宁愿一头从七楼栽下这宫殿一般巍峨的华盛顿大楼。冷气、地毯,漂亮的办公桌椅,漂亮的人们……这全是“成功”和“出世”的象征啊!他躲在厕所里,一个人流泪,一个人安慰自己,一个人笑。他下定决心成功。离开台湾莫飞穆,他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和乡下的父母那种粗鄙、辛苦的生活一刀切个两断。
又生希望——
他被金先生调到陈家齐主持的业务部,又生出了希望。
他更加努力地做工作,而且对顶头上司陈家齐察言观色,连一点点儿细节也不放过。陈家齐瞧不起刘福金,他也对刘福金表现出“不甩”的样子。刘福金讲课,陈家齐不记笔记,他也学着陈家齐的样子,把笔放在桌上,等等。训练会没让他参加,他只能在幽暗的档案室里流泪,又独自安慰自己:陈经理在考验我的忠诚吧!他不得不巧施小计:训练会前帮服务员小妹为大家倒茶,然后偷偷地找一个座位坐下,得以参加了会议。他痛苦地想,多么想当经理,他曾经写过报告要求成立海关事务部,由他任经理。当时陈家齐发怒地反问他“生病了?”又生气地把那份报告丢在纸篓里,说:以后,你给我省省,省省!而林德旺竟主观臆想地认为,这是陈家齐在暗示他:要升,要升。升,升。
绝望——
林德旺想起了陈家齐。把整个心都掏出来了,陈经理还是不要他。他弄不懂为什么。整个公司上、下、里、外,就没有他可以待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开扇门,让条路,叫他进去。国际会议,就不让他参加!他感觉到他整个的心都要被一种无以言说的悲痛压碎。国际会议,却独独把他留在门外,使他受到最大的羞耻……因为,他不是经理。
林德旺由绝望而开始精神错乱。对着他空虚而荒芜的小屋,他细声地诉说着从心中蜂拥出的想法,泪水、鼻涕湿透了他那疲倦、苍黄的脸……
陈映真就这样有层次地表现了林德旺的心理变化和感情流变!惟其如此,小说才能深刻无比地揭示出林德旺这个人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精神重症,那就是,他日日夜夜梦想和追求的——其实,省就是升。升升。升!升!……就是要升我。升我做经理啊!
三是展示他的“疯”态。
在《狂人日记》里的《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