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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陈映真的《文书》和爱伦?坡的《黑猫》又很不一样。爱伦?坡笔下的猫,是黑色的。黑猫的名字恰恰是希腊神话冥王的名字普路托。它被人们看做是巫婆的化身,喻义恶运,宠爱黑猫的“我”正因为这猫,最后把它拖进死亡的境地。而小说所写,“我”的遭遇仍然是由“我”的个人因素所决定的。“我”酗酒后,常常打骂妻子,虐待普路托。一次,病中酒性发作,“我”竟然用刀挖了黑猫一个眼珠。普路托那只愈合后的空眼窠,幽深而恐怖,时时表现出对“我”的敌意。于是,“我”又生邪念,断然把黑猫吊死在树上。神秘得很的是,普路托死后,妻子又喜爱上另一只和它一样大的黑猫,它的胸口长满了一片又一片的白斑,看上去很像一条绞索。“我”十分惶恐,大怒之下,终于在挥斧砍杀猫的时候,误杀了妻子。“我”也因此上了断头台。显然,在这里,爱伦?坡是在揭露并鞭挞人性中的邪念、恶念,呼唤人性的真善美!
而陈映真笔下的无名的鼠色猫,在安某看来,是冯炘嫂、关胖子、那少年囚犯的冤魂。那鼠色猫的无所不在,是在喻义被冤枉的鬼魂,对安某的紧追不放。而《文书》表现的则是,安某个人乃至家族的罪愆,其根源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那个时代、那个社会所形成的一种沉重的历史压力,致使安某精神裂变。
和陈映真同时代的女作家陈若曦的《灰眼黑猫》,也同样从社会制度层面去探索问题,有着陈映真相同的倾向。
无独有偶,陈映真写《猫它们的祖母》,也写了一群雪白的猫。其中有一对父母猫,六只小白猫。小说着重写了赤贫的祖母,宁肯自己浇着酱油吃饭,却天天买些鱼腥供给它们,以赎偿儿子少时用气枪猎鸟的罪债。然而,泉儿依旧疯着,发着谵语,依然蓬头垢面,被禁锢在病院里。院子里嬉戏的白猫们十分热闹,祖母的心里却冷寂得发颤。这一热一冷,时时触动着她的心灵,她确实感到一种大的寂寞了。还有,一对父母白猫做爱的淫态和低叫声,时时蛊惑着娟子青春期的情欲和性欲,她已移爱于她的新婚丈夫了。小说隐喻了在祖母的情感世界里,孙女也冷淡了她,远离了她,一种大的寂寞感不由得时时地侵蚀着老祖母的心灵。
(二)
《第一件差事》的主人公胡心保是一个富家子弟,家里是开钱庄的。战乱中,他跟随学校历经艰苦才辗转来到台湾。随后,读书,结婚,有了儿女,终于做上了洋行经理。就在这时,迷失了生活方向,他竟然茫茫然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更惶惶然地不知道还要向着何处走去。胡心保的困境,“好比你在航海,已非一日。但是忽然间罗盘停了,航路地图模糊了,电讯断绝了,海风也不吹了”陈映真:《第一件差事》。《陈映真作品集》第2卷,第137页。。昨天“还在拼命赶路,今天你却一下子看不见前面的东西,仿佛谁用橡皮什么的把一切都给抹掉了”同①,第126页。。无路可走,绝望了,于是,他痛苦地拷问着自己:“人活着干吗?”同①,第124页。“人为什么能一天天过,却明明不知道活着干吗?”同①,第129页。不幸,他的答案却是:“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过;死了也未必比活着幸福。”同①,第135页。是什么东西促使他如此悲观,这样厌世的?原来,还有一种思绪在他灵魂深处发酵,那就是怀旧、恋旧,一股浓浓的化解不开的乡愁情结!在台湾,他始终生活在往事的影子里,想起过去的事,真叫人开心。小时候,他曾喜欢家里厨娘的女儿抱月,正因为许香的面貌酷似抱月,他后来才娶了许香,甚至婚后,称呼妻子许香为抱月。妻的娘家有个柿子园,也常常会勾起了他对故乡苹果园的种种回忆。尽管妻儿笑语盈耳,他的心里只听见过去的人和事,在里边哗哗的流淌。他又常常感叹:“倘若人能够像一棵树那样,就好了!”“树从发芽的时候便长在泥土里,往下扎根,往上抽芽。它就当然而然地长着了。有谁会比一棵树快乐呢?”同①,第140页。然而,他却是悲哀的,无根的,犹如无根的树枝一样。他说:
我们就像被剪除的树枝,躺在地上。或者由于体内的水份未干,或者因为露水的缘故,也许还会若无其事地怒张着枝叶罢。然而北风一吹,太阳一照,终于都要枯萎的。同⑥。
根在哪里?!根就在远离他的故乡故土那边,根就装在他心里的那个精神家园里。如今,民族分裂,这个根断了,他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自然也就枯萎了。正像徐复观所说的,在这里,陈映真写出了“没有根之人的真实”徐复观:《海峡东西第一人》。《华侨日报》,1981年1月6日。又,《陈映真作品集》第14卷,第115页。。
于是,在作品里,一座水泥桥多次地反复地出现在他眼前,如:
他站在那儿看水渠上的小水泥桥。他说那桥很好看。陈映真:《第一件差事》。《陈映真作品集》第2卷,第123页。
……他在看那座水泥桥,桥的两头都有灯,他说。我说这头的灯早坏了,不亮。那头的,一到入夜,就照得通亮通亮。同②,第126页。
他说:那桥两头点着灯。我说只有那头的灯亮,这边的坏了。它看来太像我记得的一座,只是没有两头点灯,也这样地弓着桥背,像猫一样。同②,第128页。
他说:有个晚上,没有月亮,却是满天星星,像撒了一地黄豆。前头说:今晚大家可以睡睡;一伙儿便一个个躺下来。我于是在星光下看见一座桥,像它那样弓着桥背;那时候有个十四岁的小男孩一路跟着我,我对他说咱们到桥下睡,夜里也少些露水;他说好。但他两脚一软,就瘫在地上;我拉拉他,才知道他死了。……当天大家全睡了,只有我一个人终夜没睡,我一直看那座桥的影子,它只是静静地弓着。陈映真:《第一件差事》。《陈映真作品集》第2卷,第128页。
他说第二天去瞧瞧那座桥。同①。
“那座桥的两头有灯,一边的灯坏了,一边的还亮。”我说。同①,第133页。
在这里,陈映真用象征的手法,写那记忆中的桥,也写那现实的桥,还写那主人公心中的桥。桥那边,灯亮着;桥这边,灯坏了,一片黑暗,胡心保该是多么渴望返归那灯亮着的故乡。可是,现实呢?尽管有桥,却无法迈过它。显然,这灯亮着的桥的那边,恰恰表现了当时的陈映真正“怀抱着那一盏希望的灯火”,“隐约地燃烧着对于未来的希望”。陈映真:《怀抱一盏隐约的灯火》。《陈映真作品集》第9卷,第24页。
读小说,我们看到,胡心保在台湾的这段生活里,和他关系最密切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妻子许香(抱月),一个是他的婚外情人、当地富商之女林碧珍。他和许香虽然生活在他那浓浓的恋旧情绪中,相处虽然和睦,彼此之间却又存在着隔膜。胡心保心里明白,那都是自己的悲观厌世主义在作祟。在胡心保精神极端痛苦的时候,他企望林碧珍给他快乐,给他力量。事实上,这种不正当的关系,非但没有让他从中获取快乐,相反,林碧珍越是爱他,他越是痛苦。他不得不坦诚地告诉林碧珍,这种“欺骗”的关系应该结束了。看来,这样的人物关系是要说明,无论是胡心保和许香,还是胡心保和林碧珍,作为社会中的一个人,他们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什么省籍矛盾的问题。这才是陈映真所牵挂、所关注的问题。
(三)
在这部分作品中,《将军族》是佼佼者。
《将军族》讲的是,一个三角脸和一个小瘦丫头儿,这对没名没姓受穷受苦的下层人,相知相助相爱的故事。两人同在一个巡回演出的康乐队里。三角脸是退伍军人,孤独一人,很是凄凉。小瘦丫头儿是台湾山村穷人家女儿,曾被卖到妓院,逃出以后,也是孤苦伶仃,到处流浪。当三角脸知道小瘦丫头儿的苦难身世后,在一个夜晚走进了她的房间,把自己三万元退役金存折放在了她的枕头下,然后离开了康乐队。小瘦丫头儿到底还是没有还清债务,又被卖了一次,并且因为不肯卖身而被弄瞎了左眼。小瘦丫头儿再一次逃出来了。几年以后,他们又相遇了。第二天,农民发现了在麦地里的他们一男一女殉情的尸体。演绎这个故事的《将军族》一发表,“便受到广泛的注目,奠定了他在短篇小说界的重要地位。人物的鲜活跳蹦,理念与情节的融合无间,深刻的悲悯情怀,都使人赞叹不已”《从浪漫的理想到冷静的讽刺——尉天骢、齐益寿、高天生对谈陈映真》。《台湾文艺》,1979年12月,第65期。又,《陈映真作品集》第5卷,第170页。。《将军族》发表后的第十三个年头,1977年,欧阳子整理了《现代文学》杂志,并编辑了两册《现代文学小说集》,由尔雅出版社出版。在重读《现代文学》杂志上的小说作品时,她不无感慨地说,她还是喜欢《将军族》。而这篇被人交口称赞的小说,竟然在1976年被台湾当局查禁。这可以说明《将军族》价值不凡。
今天,距离这篇作品发表的时间已经整整四十年了,我们又该如何评价它,以及它所代表的这一类的小说呢?在陈映真小说创作的发展道路上,它又占有了怎样的地位?
这里谈谈我的看法。
第一,在中国当代文坛上,在择取“大陆人在台湾”这个小说题材上,陈映真是一个开拓者。吕正惠说得好,白先勇的《台北人》系列从《现代文学》26期起陆续登载,而陈映真的《那么衰老的眼泪》、《文书》、《将军族》、《一绿色之候鸟》等四篇小说都在此之前就已经发表,因此,从作品问世的时间上说,“就‘大陆人在台湾’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