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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哪方面?
答:主要是污辱伟大领袖毛主席,我对被划为“右派”不满意,主要是对机关领导不满意就表现出来,对毛主席也有伤害的地方。
问:以什么形式表现的?
答:我做了些旧诗,诗中包含了对毛主席不敬重的地方,在下放到北大荒时我歌颂劳动,同时说明这么多劳动好的人都划为“右派”,认为毛主席有不民主的地方。
问:(出示证据)是你写的吧?
答:是。
问:为什么写这些?
答:我以前并不会做诗,情绪坏了就开始学做诗,对个人不自由不满意,有时候就用诗表现出来。
问:你接触的人有哪些?
答:就二三人,都是右派,有吴祖光,黄苗子,感到这些人懂得我的心情,说得到一起。还有陈迩冬,师大的钟敬文,还有戴浩……
问:接触中散布了什么观点?
答:在“文革”初期自己不懂得,不理解,认为毛主席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说过划右派,等于在人的脸上刻了字。
问:用历史人物比喻过吗?
答:说过如《水浒》上(林冲)的面上刻字一样。
问:对党的民主怎么看法?
答:把刘(少奇)和彭罗陆杨(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都说成是反革命,不理解,我们这些人都认为毛主席站在党之上,不民主。
问:对毛主席还有哪些看法?
答:我对毛主席有埋怨的地方,认为毛主席不民主,没有为我申冤,但同时也认为毛主席很伟大,领导这么大的国家。
问:你对毛主席身体说过什么?
答:听别人说过。说江青的话,也是听别人讲的。
问:你用讲历史攻击过现实吗?
答:我讲过唐太宗肚量非常大,这不是什么好意思,也没有攻击毛主席的意思。
问:你讲过《聊斋》故事吗?借以讽刺现实。
答:我研究过《聊斋》,我是搞古典小说的,谈论过,没有进行攻击。
问:公安局找你谈你交代的都是事实吧?
答:是事实。
问:以前你交代的材料有没有要补充的?
答:都是事实。
问:对你的问题怎么认识?
答:自己有反动思想,我对毛主席是犯了罪的,我对“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人过去有意见,现在认识到不是他们,主要是我走向了反动。我现在的精神面貌与在北京关押时不一样了,因为想通了,所以精神也好了。
问:(政治教育)判你刑有什么说的?
答:没什么说的,我的罪都是事实。
这个审讯,是非常简短的。大概是因为案子是由北京市法院审的,人却关押在山西稷山县,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情况下,办案人员跋涉而来,实属不易;而且,这个“现行反革命”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无须更多审理,只是走走过场而已。“文革”中曾经“砸烂公检法”,取消了法院、检察院,到1972年才恢复法院。这次对聂绀弩的审讯时,法院刚刚恢复不久,由公安局直接向法院起诉,程序是极简单化的。问曰“公安局找你谈,你交代的都是事实吧”,答曰“是事实”,这就够了,按照公安机关侦查预审的材料就可以直接定案了。
公安机关向法院提供了什么样的材料呢?下面是聂绀弩在公安局预审时的部分口供的摘抄。
1967年2月18日预审口供:
我写诗发过牢骚,这些诗被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政协红卫兵抄去了,我也烧了一部分。主要是对自己的处境和别人的处境不满,指的是胡风、冯雪峰。
1967年5月17日预审口供:
我是1962年回京的,以后有来往的有黄苗子、戴浩、向思赓、陈迩冬、钟敬文、萧军、王次青等人……
1967年7月13日预审口供:
在我划“右派”以前对毛主席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总觉得自己不“右”,对划为“右派”想不通。我在文艺界对周扬、王任叔有看法,但我怀疑毛主席领导的这次运动是否正确,我怀疑毛主席是不是搞个人崇拜。是毛主席在搞个人崇拜,不是别人在搞,我没有材料根据,我认为他偏重于搞个人崇拜。我没有什么根据,只是从我个人的遭遇而想到的。
我们一次运动把一些人划到圈外去,一次运动把另一些人划到圈外去,这样圈子越来越小。
圈子越来越小的实质,我没有研究过,如果运动是毛主席领导的,我认为是毛主席在这样搞的。
这些话可能对戴浩和向思赓讲过,因为他俩到我家去得最多。
我认为党内民主少,甚至独裁。我认为在党内某些负责人说话也没有自由,只有毛主席有说话的自由,毛主席说了算。对谁说过,记不起来了。
我认为给“右派”戴上帽子,和宋朝给犯人脸上刺字是一样的,在形式上是一样的,戴上“右派”帽子以后,别人不接近他们,只好“右派”找“右派”,到了一起谈不出什么好的,就是发牢骚,找不是“右派”的人谈话,人家有戒备,所以找“右派”谈话,我认为是人生的乐事,物以类聚嘛!
“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点的火,我认为和“火牛阵”一样,毛主席是田丹,红卫兵是牛,毛主席用红卫兵冲垮彭、陆、罗、杨。彭、陆、罗、杨认为党内不民主,我也有相同的看法。
我认为毛主席很会利用群众对领袖的崇拜心理,在这个心理下面,集中一股力量,冲垮敌人。
我对毛主席的身体健康是有怀疑的,我看到谢、胡到中国访问时和毛主席照的照片,照片上看毛主席身体不怎么好。
听到宣传毛主席身体健康,我认为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拿毛主席身体健康做宣传。
1967年7月17日预审口供:
我自己有不少的民主主义思想已很久了,我以这思想看待毛主席、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专政,都是错误的、反动的。由于我被划为“右派”以后,我领会了被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更觉得民主是可贵的,所以觉得毛主席不民主,党内党外不民主,搞个人崇拜。我接触的都是旧的知识分子和旧民主人士,我认为“文化大革命”是党内的事,党内人员都要求民主,所以逼迫毛主席,是民主还是不民主,要毛主席表态,所以毛主席用大民主的方法来回击要民主的人。我只知道要民主,而没有认识无产阶级专政的重要性,防“修”反“修”问题,通过学习,我认识到我是不当权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的看法全部错误和反动,我要很好的改造自己。
我听人家说,在“文革”中,林彪和江青谈恋爱,有男女关系问题,后来我也对别人讲过。我和谁讲记不清了。
我是听戴某说是罗某的女儿说的,那女孩子可以出入中南海,能和首长接近。
1967年10月14日预审口供:
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我认识一个叫戴某的医生,他给我讲,罗某女儿和他讲无产阶级司令部领导人之间的关系,这句话主要对无产阶级司令部领导人进行人身攻击,我对别人也讲过。
在“文化大革命”前几个月,我和王次青讲过,张国焘在重庆出版一本书叫《红色舞台》,攻击了无产阶级司令部领导人,我把攻击内容对王次青讲了,并说明现在中央领导不民主。
我给戴浩讲过一个故事,汉朝时,大臣晁错向汉武帝建议将各地方权力集中到中央来,汉武帝果然这样做了,后来引起各地方造反,汉武帝将晁错给杀了。我编过这个故事。主要攻击了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领导人,是反革命性质的问题。
在聂绀弩被捕后的10个月时间内,北京市公安局对他进行了多次提审。随后,政法机关自身发生内部造反和外部冲击,办案处于停顿状态。1967年夺权风暴中,北京市公安局一度被北京政法学院造反派接管,接着实行军事管制。1969年10月林彪发布加强战备的“第一号令”,聂绀弩被转移到山西稷山县看守所关押。随后,发生了“林彪事件”,政治形势风云突变。直到1972年6月,公安机关才将聂案起诉到法院审理。一审法院于1972年12月进行了一次审讯,又迁延一年半才作出判决。最后判决的依据,实际就是聂绀弩在预审中供述的那些东西,一部分是诗,一部分是言论。
无论是聂绀弩的诗,或是他的言论,都只限于他与朋友之间的思想交流,即便是具有对他人“攻击”和“诬蔑”的内容,也并不能构成法律上的责任,更不成其为刑事犯罪问题。但是,“文化大革命”是一个践踏法制的特殊时期,那个时期的案件是无法按照正常的法律理念去解释的。“思想罪”、“言论罪”这种迫害有识之士的冤狱,历来只有在高度集权、完全扼杀思想和言论自由的政治背景下,才能制造出来。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全国进行了对冤假错案的全面复查,其中数量最大的一类案件就简称为“恶攻”案,全称应为“恶毒攻击毛主席和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现行反革命案”。从相关资料可知,“恶攻”类案件涉及十余万人众。诸如写错一个字,说错一句话,唱错一句歌的“现行反革命”比比皆是。有的因为误将报纸上的毛主席像撕破了,有的拿报纸垫屁股坐时正好坐了毛主席像,这些都能定罪为“现反”案。在十余万同类案件中,聂绀弩算得上是一个高级的“反革命”了,他有那么多的诗,那么多的言论做罪证,要比其他的“现反”案质量高得不知多少倍了。
从审讯情况看出,聂绀弩头脑是清醒的,胸怀是坦诚的,思维是睿智的。他不隐讳自己的观点,不隐讳自己对1957年“反右”斗争的不满,也不隐讳对毛主席的所谓“污蔑”。他认为自己是基于民主主义思想,反对不民主的领导,反对个人崇拜。他说“文化大革命”是“用大民主的方法回击要民主的人”,这是他对当时政治形势的一种颇为独到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