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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的权威(这和晚清皇帝大都年幼而无子有关),来应对官僚体制的腐败失效、军队的无能和民生的困顿。因此,实行一种开明的君主专制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刘汝骥加强君权、实行开明专制的观点,得到了军机大臣孙家鼐、考察宪政大臣于式枚和御史赵炳麟等人的支持。应该说,这些人和与传统的顽固守旧派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既不代表洋务运动中那种传统优越论的保守主义(如大学士倭仁等),也不代表庚子之役中的那种盲目仇外排外主义(如端郡王载漪等)。事实上,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否认立宪政治的优越性和功效,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还是承认君主立宪制是优于君主专制的。持同类观点的还有当年的维新派梁启超,他也认为日本行开明专制二十余年,“今日中国当以开明专制为立宪之预备,”“君主立宪制,非十年乃至二十年以后不能实行”。
令人惊奇的是,很多被学界视为顽固守旧派的人士,如孙家鼐、于式枚等人并没有长着花岗岩脑袋,也决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陈腐顽固。事实恰恰相反,从他们反对立宪的言论来看,这些人对立宪政体和西方(包括日本)情况的了解程度,比那些积极提倡立宪的人士相比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中的一些人,如于式枚等人甚至有过数次出洋考察的经历。正因为如此,当于式枚公开发表“中国的立宪应在二十年以后才可以提到议事日程”的观点时,诸立宪派人士感到惊诧莫名,进而使于式枚成为当时舆论的众矢之的——这也是立宪缓行派被主流舆论边缘化的一个明证。至于那些原教旨主义的儒家传统派御史胡思敬等人,由于他们对专制君主政治的信仰与效忠,使得他们坚决反对立宪,但他们的观点被作为新派事物出现的报纸认为是不合时宜而拒绝登载,因而完全被当时的主流舆论完全边缘化。
立宪缓行派与立宪派的另一个主要分歧是对立宪带来的后果看法不同。立宪派认为,立宪可以争取并稳定人心,扩大各阶层的社会参与度,形成君民一致的团结精神,这样,全国士民才能群策群力,把国家建设强大。例如考察宪政大臣达寿就认为,立宪制度下的人民之所以有凝聚力与国际竞争力,是因为他们在对国家负有纳税、当兵的义务的同时,也从国家获得参政的权利。这样,朝野上下团结一致,全国军民休戚相关,君主与民众之间也可以形成家人父子一般的相互关系,如此以来,国家的富强是指日可待的。
对于立宪派描绘的美好蓝图,立宪缓行派实在不敢恭维。他们认为,在当时的条件下实行立宪,不但不能使民众团结在君主与国家之下,反而会导致国家的分崩离析。比如于式枚就以法国大革命作为例子,来说明立宪给中国带来的潜在危险。他说,“法国则当屡世苛虐之后,民困已深。欲以立宪救亡,而不知适促其乱。”在他看来,立宪导致民众自下而上的政治参与,不仅不能化解积怨甚深的矛盾,反使得各种水火不相容的政治分歧表面化,进而成为革命的助推剂,这样不考虑后果的立宪起到的是火上加油的反作用。于式枚认为,目前清廷的权威已经大大衰弱,在没有足够权威和社会控制力的情况,推行宪政必然导致社会失控和长期的动荡,结果好心变成坏事,于国于民都是极其有害的。
后来成为知名“卖国贼”的陆宗舆也是当时缓行立宪派的一员。在他看来,立宪派认为日本明治维新是立宪改革的观点纯粹误解。陆宗舆当年曾留学于日本,在当时也算得上是个日本问题专家,他的见解和眼界在当时还是较为开阔的。他认为,明治维新推行的其实还是专制政治,而不是什么“民权政治”。
陆宗舆当时其实是说了实话,正如前文说所说,日本的君主立宪本就和英国的君主立宪有着本质的区别(也许清廷的动机正在于此)。陆宗舆曾于1905年8月在晋报上发表《立宪私议》一文,其中提出,“使得一二圣君贤相,专制一二十年后,徐议宪政以为幸。”他认为,在中国这样一个文化滞塞的国家,少数先觉者不但不可能取得国民对其意图的完全理解和支持,反会“畏难而易作辍,激进而招失败。”因此,加快立宪的速度不但不会导致国家富强,反会象“西班牙之弱,埃及之衰,波兰之亡”,“皆有立宪之历史者也。”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立宪派对立宪政治的热情,大都是因为西方制度的某种特殊“效能”所导致,而这种“效能”恰恰又是中国所缺乏的。由于中国传统专制政治使得君主与民众上下相隔,而立宪制度能够“集思广益”,“固结民心”,这就对立宪派产生一种“望梅止渴”的刺激作用,并进而批判自己的传统,并在与西方文明的比照下重新选择中国的道路。
但是,在危机的日益加重下,这种刺激往往会在遇到挫折时走向政治的激进化和极端化,导致“毕其功于一役”的冲动。后来立宪派三次要求立宪进程提速的事实也充分证明了这点。另外,由于不考虑西方制度和中国具体国情,如落后的经济、社会、民俗环境,而强行移植西方宪政制度的话,又导致了严重的政治整合困难,这种制度和移植环境的不相容和脱节,往往会引发一种“新者未得,旧者已亡”(严复语)的政治困境和社会危机。这种权威崩溃下的失范状态,很不幸,在后来北洋军阀的黑暗时期中得到充分的证明。
作为总结,立宪缓行派认为,只有保守渐进的从开明专制走向君主立宪,才能使中国真正的富强起来。换句话说,只有通过内生条件的长期准备,立宪制度才能得以顺利实现。至于新政时期的政治模式,应该采用一种开明的专制主义政体,来进行一系列的宪政启蒙,包括发展地方自治、兴办现代教育,并发展实业等。过早的实行立宪和扩大政治参与度,只能使矛盾尖锐的政治分歧公开化,不但无法团结民众,反而会导致国家的分崩离析,政民两乱。
但很遗憾的是,历史的发展不但没有按立宪缓行派所设想的那样发展,反而走向了他们所担忧的一面。在立宪思潮和革命思潮日益强大的情况下,立宪缓行派日益被边缘化,大都成为舆论上和社会上的孤立者。他们的观点,至今都有人斥之为顽固保守乃至反动,这又是何等的悲哀。(本节观点主要取自于萧功秦:《清末新政时期的立宪论争及其现代启示》)
二、革命思潮风云激荡
钱穆在《清代政治浅析》中说,“清代可说全没有制度。它所有的制度,都是根据着明代,而在明代的制度里,再加上他们许多的私心。这种私心,可说是一种“部族政权”的私心。一切有满洲部族的私心处罚,所以全只有法术,更不见制度。所谓部族政权者,便是把政权掌握在某一个部族的手里,这便是中国历史上的异族政权了。譬如蒙古人满洲人跑进中国,也不是元清两代每一个皇帝个人能掌握整个政权的。在此两代,其政权之后面,有蒙古满洲全体部族在拥护此政权。于是蒙古人满洲人便是此一政权中之特殊阶级或特殊分子了。此种政权,我们则称之为部族政权。不论蒙古也好,满洲也好。他们都想拿一个部族来控制政府,掌握政权。这种政权,当然是私心的。”
元朝和清朝两个朝代在中国历史上比较特殊,其原因就是钱穆先生所称的部族政权。用革命派的说法,就是异族统治。事实上,从清朝建立伊始,汉人的反抗就一直没有间断过,即使起义被镇压下去,“反清复明”思想在民间也是大有市场。洪秀全在发起太平军起义的时候,就直指清朝统治者为“清妖”,特别是指斥满人“玷污中国女子,胁制中国男子”这两句话,就足以激起数亿汉人的万丈怒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清末推行新政和立宪,往往会在部族问题上遇到麻烦,因为汉人从心底是不愿意接受一个万世不易的满人皇帝的,如果换成了汉人皇帝,其阻力可能会小很多。
在清末危机日益加重、内外交困的形势下,国内出现了很多不满的声音和试图推翻清廷的势力,特别在戊戌变法失败后,更是把很多人赶到了革命派的一边。清末新政时期,清廷鼓励留学海外,很多留学生(特别是留日学生)不但未能效忠朝廷,反接受革命思想变成反对力量,这大概也是清廷所始料未及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清末的革命派也同样接过了清初“反清复明”义士和洪秀全等人的旗帜。这也很好理解,反满排满的口号总是更容易得到汉人特别是下层民众的共鸣和支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革命派是不希望清廷推行的新政和立宪取得实效的,因为这和他们的宗旨不相符合。因此,对于清廷实行新政和立宪,他们不仅是怀疑其动机,更是抱有某种恶意。正如年轻的反清志士陈天华说的,清廷“见从前守旧的惹出祸来,才敷衍行了一段新政,不过是掩饰人的耳目”(巧合的是,戊戌政变的漏网之鱼梁启超同志也曾对清末新政讥讽为“伪维新”和“伪改革”)。
对于清廷的立宪,革命党人更是抱有一种普遍的怀疑,如宋教仁所抨击的,“所谓宪法大纲者,不过欺人之门面,赖人之口实,万不可信。立宪者,绝非现政府之所得成者也”。1905年,企图用炸弹暗杀出洋五大臣吴樾也愤愤的说:“满人即能立宪,亦必巧立名目,仍用其愚弄汉人之故伎,甚至假文明之名,行野蛮之实。满洲政府实中国富强第一大障碍,欲救亡而思扶满,直扬汤止沸,抱薪救火。”至于章太炎大师那句“载湉小丑,未辨菽麦”,更是成为一时的流行语。革命派对清廷的敌视和彻底的不信任,这大概也是清廷权威下降的一个例证罢。
革命党人最惯用、也是最有号召力的武器莫过于排满主义。排满主义充满激情,又有历史的例证,这种感性的宣传最能起到效果。毕竟,大多数下层民众当时都没有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