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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等一等!”
“找错人了!”
有个人叫了起来。
“啊?”
“他不是武藏。”
一阵哑然,大家松了一口气,姗姗来迟的祇园藤次问道:
“抓到了吗?”
“抓是抓到了……”
“咦?这个男人……”
“您认识他吗?”
“在一个叫艾草屋的茶店后面———而且是今天早上才刚见过。”
“哦……”
大家用怀疑的眼光,一声不响地从头到尾打量着正在整理衣衫的又八。
“是茶店的老板吗?”
“不是,那里的女侍说他不是老板。大概是他们的亲戚吧!”
“这家伙真奇怪,没事干吗站在人家门口偷看。”
藤次突然迈开脚步。
“跟这种人纠缠下去,会让武藏跑掉了。快点分头去追,至少要知道他住在哪里。”
“对啊!查清楚他落脚的地方。”
又八低着头,默默地望着本能寺的大水沟,听着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叫住他们。
“啊!喂!等一下!”
殿后的一人问道:
“什么事?”
那人停下脚步,又八跑上前来:
“今天来武馆叫做武藏的人,差不多几岁?”
“不知道。”
“跟你差不多吧?”
“嗯!差不多。”
“他有没有说他的故乡是作州的宫本村?”
“有。”
“名字是不是‘武藏’(takezou)这两个字?”
“你问这些干吗?你认识他吗?”
“不,没什么。”
“没事乱跑,才会惹来麻烦!”
丢下这一句,那人也往暗处跑去。又八沿着阴暗的水沟,慢吞吞地走着,不时抬头望望星空,好像不知该往何处去。
“……应该是他。他改了名字的念法,开始修行当武者了……他一定变了很多……”
又八双手插在前面的腰带上,草鞋踢着石头。一颗颗的石头,映出了他友人武藏的脸庞。
“……真不是时候,现在要是跟他碰了面,怎么说都没面子。我也有自尊心,怎能被那家伙轻视?……但是话说回来,要是他被吉冈的子弟找到,一定会没命的……他在哪里呢?真想去通知他。”
4
有几间长满苔藓的木板屋,像参差不齐的牙齿,并排在满是石头的坡道。
空气中弥漫着腌鱼的臭味,午后的阳光异常刺眼。从一间破屋子里,传来女人河东狮吼般的声音:
“你放着老婆儿子不管,还有脸回来?你这个酒鬼!臭老头!”
随着叱骂声,一个盘子飞到路上,碎成一摊,接着,有个年近五十、工人模样的男人也冲出门外。
他的老婆光着脚,一头乱发,裸着胸,晃着两粒牛乳般的大奶子,骂道:
“你这个死老头!要到哪里去?”
她飞奔而出,揪着老头的胡子,抓着他不放,砰砰地殴打他的身子。
小孩子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哭个不停。鸡飞狗跳,附近的人家急忙赶来劝架。
———武藏转过头去看个究竟。
看到这情景,斗笠下的脸一阵苦笑。从刚才他就一直站在隔壁的陶瓷厂前,像个小孩似地忘我地看着辘轳和小竹板转动的情形。
“……”
他的眼睛立刻转回陶瓷厂,又看得出神了。虽然如此,工作中的两个陶艺师,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在陶土里,好像要把魂都一起捏进去一样,处于忘我的境界。
宫本武藏 水之卷(12)
武藏在路旁看得出神,心里也想捏捏看。从小时候起,他就很喜欢陶艺。他想,做个碗应该没问题吧!
但是,仔细看其中一个年近六十的老翁,用小竹刀和手指头熟练地塑着一个将近完成的碗,武藏又突然感到自己能力不足。
如果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很大的技巧。
最近武藏的内心开始对这些事物有所感动。也就是对人的技术、才艺,所有优秀的能力,都有了尊敬之心。
自己连做点类似东西的能力都没有———他刚才也清楚地领悟到一点。陶瓷厂的一角有块门板,上面放着盘子、花瓶、酒杯、盛水器等杂物,标着便宜的价钱,卖给来清水寺进香的人。
———光是做这些便宜货,就必须投入这么多的心血和精神。武藏心想,自己一心所系的剑道,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事实上,这二十几天来,从吉冈武馆开始,他走遍几个著名武馆,观察的结果颇令他意外。同时,也开始清楚自己的实力,不必自卑,甚至还蛮能自夸的。
他一直以为府城之地、将军旧府,以及所有名将和强卒聚集的京都,必是个高手云集的地方,所以一一走访。没想到却没有一家武馆能让他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武藏一次又一次带着落寞的心情走出这些兵法家的大门。
是我太强了,还是对方太弱了?
他还不太能断定。如果这些日子拜访过的兵法家,就是当今的代表人物,那他对所谓的现实社会,就要抱怀疑的态度了!
但是———
眼前的情景让他领悟到,不能就此以偏概全。因为,仔细观察下,就连制作二十钱或一百钱杂器的老翁,也能让武藏感受到忘我的技能和艺术的境界,不禁令人惶恐。然而这样的技师还是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贫困生活,普通人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生存的。
“……”
武藏默默地在心底向那位捏陶的老翁致敬,然后离开了那栋房子。仰望坡道,清水寺的崖道已然可见。
“浪人!这位浪人!”
武藏正要爬上三年坡时,有人叫住他。
“叫我吗?”
转头一看,有个男人手拄竹杖,光着小腿,腰上绑着布棉袄,脸上满是胡子,问道:
“您是宫本先生吗?”
“是的。”
“您就是武藏?”
“是的。”
“谢谢!”
那男人转身,径自往茶碗坡的方向走去。
武藏放眼望去,看到那人走进一间像是茶店的屋子。这一带的向阳处,聚集了很多像刚才那人一样的轿夫,武藏方才就碰到不少,但是,到底是谁要他来问自己的名字呢?
他想,稍后主人可能会出现,便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结果正主儿还是没出现。
他只好继续攀登上坡道。
武藏在附近的千手堂和悲愿院等处绕了一回。他祈祷:
请保佑留在家乡,那孤苦伶仃的姐姐。
又祈祷:
请用苦难来考验迟钝愚笨的武藏,请赐我一死,或是赐给我天下第一剑的能力。
他拜了神、佛之后,内心感到畅快无比。这是印证泽庵无言的教诲以及后来从书本当中学到的知识。
他来到崖边,脱去斗笠。
从这里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整个京都。他抱膝坐在那儿,身旁有一片笔头菜,长得非常茂盛。
突然,有一股单纯的野心充满了武藏年轻的胸怀———真想拥有伟大的生命……既然生而为人,就该如此。
此时,武藏正在描绘他的梦想,而这跟那些在烂漫春光中走来参拜的路人和游客的梦想可能大不相同吧!
在天庆年间———人们传说———平将门和藤原纯友两个都是放荡不羁、像匹悍马的野心家,曾经约定,成功之后要平分日本。他不记得是在哪本书里读过,当时他认为这种无智无谋之举实在可笑。但是,现在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他也抱着类似的梦想,虽然跟他们的不一样。他认为只有青年才拥有这种权利,梦想自己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想:
信长如此。
又想:
秀吉不也如此吗?
但是,藉战争求取发展,已是过去的梦想,时代渴望的是久违的和平。而一想到家康完成这个大任务的过人耐力,也令武藏领悟到,要完成正确的梦想,还真是不容易呢!
在如今的庆长时代,以崭新的生命学习信长,可能为时已晚,要像秀吉那样,也不容易。但是谁也不能阻止他拥有梦想。刚才离开的那位轿夫,一定也有其梦想。
话虽如此———武藏暂且把这些梦想抛诸脑后,重新思索起来。
剑———
自己的道路,就在剑上。
信长、秀吉、家康都是如此。社会在这些人走过的路旁,发展出旺盛的文化和新的生活。但是,家康的晚年却已完成了超越时代的大幅度革新和跃进。
由此看来,从东山遥望的京都,绝不会再像关原之战以前那样风起云涌了。
宫本武藏 水之卷(13)
时代不同了!时势已和信长或秀吉所追求的大不相同了!
从今以后,就是剑和这个社会。
剑和人生。
武藏恍恍惚惚地沉思着。
从今以后,一定要让自己的梦想跟自己立志追求的剑术互相结合。
正想着,突然看到刚才那个长得像木雕螃蟹般的轿夫又出现在崖下,用竹杖指着武藏说道:
“啊!他在那里。”
武藏瞪着崖下。
在崖下的轿夫七嘴八舌地嚷着:
“哦!他瞪着这儿看呢!”
“他开始走动喽!”
大家一阵骚动。
对方一个跟着一个爬上悬崖,武藏假装不在意,转身欲走,没想到前面也有他们的同伙,有的交叠双臂抱胸,有的拄着拐杖,远远地围成一圈,堵住去路。
武藏停住脚步。
“……”
他转身一看,群集的轿夫也停住脚步,咧着一口白牙说道:
“你看!他在看那匾额哩!”
说完,大家都笑了。
武藏站在本愿堂石阶前,抬头仰望悬挂在旧梁上的匾额。
真不舒服!他想大骂一声,但是跟这些轿夫过不去也太无聊了。而且,如果是他们认错人,等一下自会离去。所以他忍着,一直仰望匾额上的“本愿”两个字。突然,轿夫们低声耳语:
“啊!出来了!”
“老婆婆他们来了!”
大家立即互使眼色。
武藏仔细一看,此刻清水寺西门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参拜的人也好,和尚也好,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