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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源八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注意树梢间的风声,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接着,树上又传来第二次的声音。
“源八!不要滥杀无辜。”
“啊?是谁?”
“我是小次郎。”
“什么?”
又是一位自称小次郎的家伙凭空窜出。这绝不可能是一只天狗① ,因为这个声音听起来太熟悉了。到底有几个人冒充小次郎呢?
源八心想:
“这次我不再上当了!”
他跳离树下,刀尖指向树上的人说道:
“你光说小次郎是无法证明的,你是哪里人?什么姓氏?”
“岸柳———佐佐木小次郎。”
“一派胡言!”
他仰天大笑,并说道:
“冒充小次郎已经不流行了!眼前就有一位小次郎正尝到苦头,你没看到吗?哈哈哈!想必你和又八是同类的吧?”
“我是真的小次郎。源八!我这就下去,你是不是打算趁我跳下去时将我砍成两段?”
“嗯!再来几个小次郎妖怪都没问题。来一决胜负吧!”
“会被你砍到的,就是冒牌货!真正的小次郎才不会被你砍到呢!源八,我要下来了!”
“……”
“准备好了吗?我要跳到你头上喽!尽管砍过来吧!但只要是你想杀我,我背后的‘晒衣竿’可会像剖竹般把你切成两半喔!”
“啊!且慢!小次郎先生,请等一下……我记起这声音了,而且带着如晒衣竿般的长刀,一定就是真正的佐佐木小次郎了!”
“你相信了?”
“但是———为什么您会在树上呢?”
“待会儿再说吧!”
话声甫落,只见源八赶紧缩着脖子。原来小次郎已越过源八头顶,裤角扫起一阵风,伴着散落的松叶,一起落到源八背后。
面对眼前千真万确的佐佐木小次郎,源八反倒觉得疑团重重。此人和主子是同门关系,所以当小次郎还在上州钟卷自斋的时候,自己见过他好几次。
但是那时的小次郎,并非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小次郎从小五官就充满执拗之气,且威风凛凛。但自斋师父厌恶华丽,所以当时负责挑水的小次郎,只不过是一位打扮朴实、皮肤黝黑的乡下少年。
简直判若两人!
源八不由看得入神。
小次郎坐在树干上,说道:
“坐下来吧!”
于是,两人之间所谈的不外是师父的外甥,亦即同门的草剃天鬼的话题。草剃天鬼带着中条流秘传要转交给小次郎。途中在伏见城工地,被误以为是大奸细而惨遭杀害。
这个引起佐佐木小次郎闹双胞的事件,现在已真相大白,真正的小次郎击掌称快。
小次郎告诉源八,杀死冒名撞骗且谋生能力薄弱的人,毫无意义。
宫本武藏 风之卷(20)
如果想惩罚他,还有别的方法。如果担心无法向草剃的家族和双亲交代,自己到上州后可向他们解释清楚,保证为死者超渡、供养,保住死者的面子。这事就交给自己负责。
说完,小次郎问道:
“源八!你以为如何?”
“既然您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异议。”
“那么,我就此告别,你回故乡去吧!”
“是!我知道了!”
“我要去找朱实了,我正急着找她呢!”
“啊!请稍等!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是先师钟卷自斋大人托外甥天鬼转交给您的中条流秘传卷轴。”
“唷!是那东西啊!”
“是这个叫又八的冒牌小次郎从过世的天鬼大人身上拿到的,他说还留在身边。那卷轴是自斋师父留给您的———也许是自斋师父或天鬼大人在天之灵,冥冥中引导我们见面的吧!无论如何,请您接受吧!”
源八说着伸手到又八怀中。
又八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所以怀中的卷轴被拿走,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反而轻松了许多。
“就是这个。”
源八代替亡者将秘传卷轴交给小次郎。想必小次郎一定会深受感动,喜极而泣。没想到———
“我不要。”
小次郎连伸手接都没有。
源八感到很意外,问道:
“咦?……为什么?”
“我不要!”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不想要。”
“您失言了。自斋师父生前已暗许在众多弟子中,将中条流秘传传给您,或是传给伊藤一刀斋。临终前,托外甥天鬼大人将这卷轴转交给您。主要是考虑当时伊藤一刀斋已经自立一刀流派,而您虽然是他的二弟子,但还是将秘传目录传给了您……难道您不了解这份师恩吗?”
“师恩归师恩,我却有我的抱负。”
“您说什么?”
“源八,你不要误会。”
“说得重些,您这是对师父失敬啊!”
“绝无此事!实际上,我认为我比自斋师父更加天赋异禀,所以应该要比师父更伟大、更有成就才是。我不愿安于一名剑客的身份,就这么住在乡下,度过晚年。”
“这是您的本性!”
“当然!”
小次郎谈到自己的抱负,丝毫无顾忌之色。
“虽然师父特意要将印传给我,可是,我自信现在小次郎的功夫已远超过师父了。况且中条流这个派名充满了乡下味儿,将来恐怕会阻碍年轻人的发展。同门师兄弥五郎,已经建立了一刀流派,我也想自立自己的流派,我要将它称为岩流派……源八,这就是我的抱负,所以我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把它带回故乡,并替我在寺庙中了结一切的旧账吧!”
小次郎言词不逊,简直是个高傲自大的男子啊!
源八以憎恶的眼光,凝视着小次郎薄薄的嘴唇。
“源八,请代我向草剃家遗族们问候一声。改天到了东国,我会去拜访他们的。”
自己说得这么有礼,小次郎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再也没有比这种高傲自大却又故作有礼的言词更令人反感的了。源八义愤填膺,本想责备他对先师的不敬。但随即又想:
这样做真是无聊透顶!
源八如此自我解嘲后,立刻走到篓子旁收好秘传卷轴。
“后会有期了。”
源八丢下这句话,马上离开小次郎走了。
小次郎目送源八离开。
“哈哈哈!气冲冲地走了!真是乡巴佬!”
之后,向被绑在树干上的又八说道:
“冒牌货!”
“……”
“你这冒牌货,不回答吗?”
“……”
“你叫什么名字?”
“本位田又八。”
“是浪人吗?”
“是的……”
“没志气的家伙!该学学我归还师父的秘传。若没有这种气概,就无法成为流派的先祖。像你,盗用他人的名字,又盗取他人的秘传闯荡江湖,简直是卑鄙无耻。狐假虎威最后只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这下可忘不了吧?”
“以后我一定会小心!”
“今天就放你一马。但是,为了惩罚你,就让你自己解开绳索吧!”
小次郎边说边用小刀刮着树皮。刮下来的松树皮,掉在又八头上也掉到衣襟里。
“啊!没带笔墨盒。”
小次郎喃喃自语。
又八还算机敏,马上意会:
“如果需要笔墨,我身上有。”
“既然你有,那就先借用一下吧!”
小次郎写好之后,放下笔,重新读了一遍。
岩流,这是我刚才突然想到的,本来因为我在岸柳以及岩国锦带桥锻炼斩燕功,所以用它当剑号,现在拿来当流派名,岩流是再适合不过了。
“就这么决定,此后就以岩流作为流派的名称,这比一刀斋的一刀流好听多了!”
宫本武藏 风之卷(21)
此刻已是深夜时分。
小次郎将树皮刮出了一张纸大小的白色方块,在上面写道:
此人冒用我名讳、剑流,到处招摇撞骗。今绳之示众。吾人姓名、流派,天下独一无二。
岩流佐佐木小次郎
“这样可以了。”
松风有如潮水般呼啸着穿过林间。小次郎极为敏锐,立刻察觉有异。原本燃起的抱负,已随黑夜的松风而去。他闪着锐利的眼光,搜寻黑暗的松树林。
“咦?”
莫非看到朱实的身影?小次郎突然朝那个方向追赶过去。
5
自古以来轿子就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惯常使用的交通工具。直到最近才渐渐普及于一般的庶民百姓,市井街道因而随处可见轿夫穿梭其间。
乘轿的人坐在由四支竹棒支撑的竹篓上,前后的轿夫边走边喊:
“哟呵!”
“嘿咻!”
就像扛着物品行走一般。
竹篓很浅,只要轿夫脚程加快,乘轿者很容易便会掉下来,所以双手得紧紧抓住竹棒。
“嘿咻!嘿咻!”
乘轿者不但得配合轿夫的脚程呼吸,而且要随着他们的速度,让身体跟着上下起伏,才不会掉出轿子。
此刻,松树林的街道上,七八个人提着三四盏灯笼,簇拥着一顶轿子,由东寺方向像旋风般地飞奔而来。
由于通往京都、大阪的交通要道淀川无法通行,如果有紧急要事,只好由陆路连夜赶路。因此,这条道路,一过了午夜,经常会有轿子或马匹呼啸而过。
“嘿咻!”
“嘿咻!”
“哟呵……”
“就快到了。”
“快到六条了。”
这群人,不像是从三四里外赶路来的。轿夫以及跟随在轿旁的人都疲惫不堪,个个手脚无力、气喘吁吁的,连心脏都快吐出来似的。
“这里是六条吗?”
“是六条的松树林。”
“再加点油就到了!”
手上的提灯,有着大阪倾城街常见的太夫花纹。但坐在轿内几乎要掉出来的却是一位大汉,而跟在轿旁精疲力竭的也都是年轻力壮的人。
有人向轿内的人报告道:
“二少爷!就快到四条了。”
轿内的大汉,有如皮影老虎,摇摇晃晃地点着头。原来,他正舒舒服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