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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所答,是念前会得,体用全彰。蟠龙所答,是从无念处讨理会,固然力弱。但也可说是全无意思,因意思尽在你那里。)
五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体内空空的,呼吸的气可直达腹内,而腹内也有轻微的波动,似乎过去只到胸部,又说不清楚了。下坐去发了两封回国内朋友的信。晚间我看《指月录》,嵩岳破灶堕和尚。有僧问:“如何是作恶行人?”师曰:“修禅入定。”僧云:“请师直指。”师曰:“汝问我恶,恶不从善,汝问我善,善不从恶。”良久又曰:“会么?”僧云:会。“师曰:”恶人无善念,善人无恶心。“当然善恶如浮云,俱无起灭处,是对的。但我以为恶人也偶有善念,善人有会偶有恶心。(怀师批示:善人起恶心时,便是恶人。恶人起善念时,便是善人。善恶到头都不着,方知此是本来人。望强记我此二语。)
五月二十九日 阴
晚间我看《指月录》。四禅和尚,有僧问:“古人有请不背,今请和尚入井还去也无?师曰:“深深无别源,饮者消诸患。”(怀师批示:去住无定,都是慈悲之用。)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会得底人意,须知月色寒。”这些都是何意?(怀师批示:平常现成景色。)
很多人都喜欢问老师的家风。我不知我们老师的家风是什么?(怀师批示:我是“穿衣吃饭一忙人”,又是无中生有偏多事,吃饭穿衣忙煞人”。哪里有什么家风!你试问人看。)
五月三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在远处出现一种亮光,那种光非日光,灯光,也非电光。就是说比什么光都亮,它的光芒从天边一直射下来,照亮了整个宇宙,太妙了。虽然平时也偶有这种光芒出现,那只是一闪即逝,这次却停留了暂短的时间。妙极了!也美极了!似乎人间没有这种光,又似乎由白光透过一些黄色的云彩。我实在说不清楚。下坐后,那光亮一直留在我的意境上,久久才散。(怀师批示:此亦是“宾中宾”的光。不过,可当照亮用,一笑。)
晚间我看《指月录》。何谓从门入者非宝棒上不成龙?(怀师批示:此指虽已入门,还须大匠明师锻炼成器。)何谓六耳不同谋?(怀师批示:三个人在一起,就有六耳了!“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近来似乎偏向于参公案,走入差别智的歧路去了!如偶而游戏,亦不错。倘长此不知自返,则盘桓歧路,迷入化城去矣。戒之!慎之!但差别智亦须知,只恐光阴易逝,岁月不居,染缘易就,道业难成为虑。)
五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晚间因找书,由旧书里掉出一张发黄的纸来,拾起一看,原来是那张从破旧日记上掉下来的一页。那是那年由弥渡请假回昆明,本来铁路局的人乘公路局的车,只要有请假证明,就随处可以免费搭车。却不料当时竟没公路局的车经过,送行的人就为我找到一辆便车,谁也没想到竟搭上了一辆老爷车,好不容易爬到天子庙的最高峰顶——天下第一峰,再也走不动了。时已天黑下来,我见事不妙,眼光向四周一扫,见乘客都是男性,而其中只有一位衣冠整齐,一望而知是公路局的同事。正巧他身边站着一位小女孩,我就借孩子和大人说话。虽然话没说上三五句,我已断定此人出身世家了。我一想昆明的世家都是世交。他说他姓丁,我问:“丁某某年伯你认识吗?”他答:“是家父。”于是我就向他说明我的身分。我似乎找到了救星,高兴地跌入真空里了。(在一次日记批示中师曾谕示:“凡人在喜、怒、哀、乐至极,都能接近性地。”)可惜当时我却不懂。在我们谈话间,司机宣布:“不行了,各位自便吧。”他一句话就打发了这些人,一阵脚步声,人都走光了。丁世兄说:“我记得附近我有一位姨母家的别墅在此,因避空袭都搬过来了,但好几年没来过,已不大记得方向了,现在只好去找找。”话虽如此,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如何下山呢?正巧这时山下忽然有亮光一闪,丁世兄大叫:“请山下的人用电筒往上面照一下。”果然一道光顺着山边一扫,他忙叫小女孩拉着我,坐在地上一点点往下滑,因为太黑了,看不见路,又不知有多深,怕掉下去。那时侯若掉下去一个人,就无法找,当然他为照顾我,否则他可以拉着他的女儿。到山下借着稀疏的路灯,找到他的姨母家,正值丫头仆妇们在大门外准备熄灯了。上楼去经过丁世兄的介绍,见过他的姨母夫妇。饭后,由主人的安排,男客住楼上,女客住楼下。丁世兄怕我尴尬,又叫他女儿陪我。第二天一早从滇池搭船进城。人家说:“不巧不成书。”又说:“书上有世上有。”每每小说上传奇性的故事,大多是作者有意的安排。事实上人间诸如此类的事多得很,总之不外机缘二字。唉!事隔多年,不知丁年伯府上,是否能如我的祝福,平安无恙?!
六月一日 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云居膺禅师问:“如何是祖师意?”洞山曰:“she黎他后有一把茅盖头,忽有人问she黎,如何祗对。”曰:“道膺罪过。”这是何故?何谓茅盖头?(怀师批示:把茅盖头,是形容词。这就是说你将来有一把茅草遮头那样大一个道场'小寺院',出来为人师表,别人也问到你这个问题,你却怎样答复别人,开导别人呢?因此云居膺禅师便说:“对不起,这真是我的罪过了!”原来达摩祖师东来传心印时,你说有个什么呢?吾师袁先生云:“与人有法还同妄,执我无心总是痴。”无意无分别之意,是谓真意。意不立,事本空。如此而已。云居明知故问,多此一举。)
六月三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做瑜伽。外面气温六十度,相当暖了,后院玫瑰的花苞,始终没长多少,几经雨水灌溉,蓓蕾始终不开。我欲采几枝插瓶,又恐伤了它的元气。过几天那位老太太来,一定要采几枝的。晚间我看笔记,在贵阳走田边小路兴坐轿子,如成都的鸡公车一样。但轿子是前后两个人抬,虽也有四抬轿、八抬轿,那是例外。这前后两人有相应之法,也很妙呢。譬如前面的人,看到左边有个娃儿,他就唱:“左边娃儿靠。”后边就和:“叫他妈来抱。”如果见个猪在右边,前面人就唱:“右边毛拱底。”后边人就和:“量它拱不起。”如果前面有个女人,前边的人就唱:“前面一枝花。”后边的和:“莫采它。”坐在轿内听他们一唱一和,也蛮有趣。至于不如此,后面抬轿的也会闷死!各行有它的玩艺。
六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在后院一站,空气清新无比,见墙脚下的玫瑰有了许多新的蓓蕾,大的都含苞待放了。那两颗梨树也开满了花,风过处纷纷下落,如同降雪。为什么年年的冰天雪地,并不曾冻坏它,尤其埋在地下的种子,也没冻死,可见任何东西,只要生机不坏,生死只是过程而已。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多么自然!晚间我看《指月录》马头藏禅师。僧参,方展坐具,师曰:“缓缓。”僧曰:“和尚见什么?”师曰:“可惜许,磕破钟楼。”其僧从此悟入。何谓磕破钟楼?古人走到哪儿都要展坐具,是不是席地而坐,铺一块毯子?(怀师批示:坐具,是出家人依照古印度佛的制度,随身携带铺地而坐或临时一卧的草毡。中国佛教改为布做的,大如小小方丈之地,具体而小的坐具。后生见长者,铺开此坐具顶礼膜拜。马头藏禅师看到这个新来参学僧要展开坐具时,便说:“慢慢来,慢一点!”但这个新学僧却说老和尚,你见着什么?——意思是自满,似乎反击之问。老和尚便说:“可惜啊!可惜,又是一个只可以在钟楼上磕头打钟的和尚。纵使把你的头、钟楼都磕破了,对自心见地上,又有什么用?”你且不闻俗说“做天和尚撞天钟,和尚去了庙子空”的话吗?)
六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异常。下坐见外面天气晴朗,很舒适。小妞今天要和她爸去加拿大接她的表兄妹。他们是她姑妈的孩子,从南印度来美国度假。一方面看他们在加拿大教书的叔叔。据这家男主人说:古时在他们南印度的婆罗门习俗,舅甥可以结婚,但现在已不兴了。至于小妞和她的表哥,虽相差十几岁,如能由家庭做主是最好的对象。我笑笑说:“如果你们敢如此做,二十年后的报纸,准有一条解除婚约的启事。小妞岂有那么简单!”女儿颇同意我的看法。据说南印度有些习俗正与我们相反,譬如媳妇生产时一定要送回娘家去生,不兴生在婆家。又如孀妇都是带了孩子回娘家去住。没有孀妇抚育儿女、孝养公婆的事。
六月六日 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洞山临终示僧颂:“学者恒沙无一悟,过在寻他舌头路,欲得忘形灭踪迹,努力殷勤空里步。”这是不是说,说理的多,实证的少?(怀师批示:学禅的人如恒河沙那样多。他们的错处都在寻找古人的唾余剩语,枉用思量。要求达到了无痕迹之境,只有努力参修,向空无一念上去入手,去学步,才有些子希望。)
六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乎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进境,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下坐做瑜伽。在后院透透空气,见玫瑰被雨水打倒的,一直没直起来,我怕再一场雨打断可惜,采了几枝插瓶。我一人吃饭,就不分早餐午餐了,不过早餐退后,午餐提前,这样一餐就了事,时间用来打坐,看书。下午两点打坐一次,四点下坐。五点半打坐一次,七点下坐。八点晚饭后,看《指月录》灵云勤禅师见桃花悟道。有僧问:“如何出离生老病死?”师曰:“青山元不动,浮云飞去来。”这是不是说生老病死对本体是了不相干的?(怀师批示:你说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