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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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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屏他爷没说么个?”
    “没。昨天让马家庄吴伯他们请去一天。今儿一早,又让县委派车接走了。”
    “哦……”一丝苦涩的欣慰从岳鹏程心失掠过。从前天与淑贞闹崩,为了避免
再肇事端,他一直没敢再进家门。但他一刻也摆脱不了那件事情的纠缠。淑贞把事
情闹开了怎么办?淑贞要打离婚怎么办?淑贞把事情告诉老爷子会出现什么情况?
如果事情再闹到镇里、县里……作为一个经受过解放军“大学校”教育的人,作为
一个在基层官场上跑过几年马的人,岳鹏程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丑闻!特
大丑闻!可以置人于死命的特大丑闻!他怎能忘记,一位受到贺龙、陈毅等元勋赞
许的军校高才生、大军区的作训部长,因为“作风问题”一贬再贬,最后被从岳鹏
程所在团的副团长的位置上撤下来,郁悒而死。还有在蓬城,北沟于家原任支部书
记,是与岳鹏程同时崛起的一位“将星”,村里搞得跟大桑园差不了多少去。两年
前也因为这类问题,搞得差点进了牢门。淑贞那天的疯狂,证实了他一开始对问题
严重性的估计。偏偏老爷子又在家里!偏偏又是一个正统得近乎呆板死硬的人!淑
贞与老爷子一旦联合起来……每每想到这里,岳鹏程便从睡梦中惊醒,在席梦思上
辗转反侧,或者站到凉台上,面对星空和海风,一阵忧郁,一阵懊恼,一阵失悔不
迭。
    女人是个好东西!可与女人粘在一起,就实在难以说清好坏祸福了!唉唉!……
    总得有个办法!办法是这般的有限:只有靠大勇和如今对自己敬之有加的丈母
娘了。
    大勇的回答使岳鹏程心下稍安。
    “老爷子这次回来,可能得惹出点事来,你多留心点。”岳鹏程说。那天老爷
子问起肖云嫂的情况,他之所以敷衍搪塞,仅仅是为了避免正面冲突而已。老爷子
与肖云嫂的关系,老爷子一旦知道了肖云嫂目前的境况会造成什么局面,他是再清
楚不过的。奇怪的是老爷子似乎仍然被蒙在鼓里。是因为淑贞病倒,还是压根儿就
没有产生疑问?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老爷子好多年没回来,你告诉建中和胡强,去搞点新鲜海货,让他都品品味
儿。”他又交代。对于老爷子的过去他一向心存敬畏,如今老爷子非往日可比了,
惟其如此,他仿佛更愿意尽一尽做儿女的孝心。
    大勇点头应承。岳鹏程稍稍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道:
    “其实那天你姐犯疑,也不是一点谱儿没有。我也有不检点的地方。”
    大勇仿佛被火燎了一下,惊诧地抬起眼睛。目光所至却是一副坦诚失悔的面孔。
    “难道……”
    这怎么可能呢……
    “人家秋玲准备结婚,要把贺子磊的户口迁来。找我帮忙,我寻思人家求到咱,
不管不好,让办公室打了个报告。……”
    他注意地看着大勇。大勇似乎没有听出多少门道。
    “唉!这种事儿,我倒是管它干么个!”岳鹏程在沙发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
想跳起却没有跳起,“报告打上了,人家秋玲还火刺刺地找到办公室,当着建中的
面儿把我埋怨了一通。我这是办的么事儿!外边没落好,自己家里也闹得不欢不快!
妈拉个巴子!那一天我干脆不管,或者就在大街上说几句,也就没这些事啦!”
    大勇总算听明白了岳鹏程所要讲的话,总算明白了那天那场风波的起因。他不
知该表示什么态度。顺着说几句?似乎顺不上去。讲几句安慰或同情的话?似乎也
难以张得开嘴。
    岳鹏程显然并不企望大勇表示什么,擦擦手站起来,说:
    “就这样吧。这一阵儿,我得跟月牙岛打交涉,家里的事,你跟银屏她姥多跑
跑。你姐的病不要耽误了,需要上北京到上海咱也去。有么事儿,及时告诉我一声。”
    “行,大哥,有我和俺妈,你就尽管……”
    岳鹏程摆摆手,大勇立时打住,起身朝门外去。
    “税检的事儿,好好准备准备。”
    “知道了。”
    “杨大炮那儿别忘了,抽空去跑一趟。”
    大勇出门,岳鹏程从背后又递上一句。

    大勇带着一种使命感回到家中时,徐夏子婶还在朝着小林子吵吵嚷嚷。
    因为大勇盖房子的事儿,家里这一阵子就没安宁过。为了结婚娶媳妇,把旧房
子扒了,按日下时兴的式样重新设计,搞得象模象样,徐夏子婶并没有异议。无非
是坚持自己住的屋里要盘铺炕,冬天好睡热炕头;坚持厨房里得有一盘砖砌的锅灶,
好贴个锅饼、淋个油饼尝尝鲜;坚持院里得给她垒几个鸡笼子和免窝,留出一块小
园来,好使她闲了有个营生干。这些条件大勇应承得痛痛快快。问题出在厢房的位
置或者说方向上。大勇要扒掉那两间东厢房,已经使徐夏子婶脸拉得二尺长。大勇
嫌东厢房背日头、光线暗,要改到西边去,徐夏子婶更是梁头上的鬼伸舌头——死
不应声。
    徐夏子婶的理由简单而又复杂:东厢房里有盛虫,改到西边就得把这个家给败
了。
    那盛虫的故事,淑贞扎着两只小羊角时就听过不知多少回。这次一提拆东厢房,
徐夏子婶絮絮叨叨又讲起没完。
    “那还是你爷在的时候,我比东院李家没上学的小闺女还小,那时候咱家穷哇,
穷得还不如人家喜儿,过年她爹还能买回两根红头绳来。你爷自己没地,租的徐一
麻子家十亩。那年打了麦子,给徐家送去后,场上只剩下那么一小堆溜。你爷拿个
口袋去,寻思一趟就扛回来了。哪料想,一口袋装满没见出少来,回去又装,还是
没见少。你爷心里就有数啦:一定是招了盛虫。盛虫你们是没见哪,听说就跟条小
长虫似的,一柞来长,火金火金,顶着个比公鸡还大、还好看的冠子。盛虫到谁家,
谁家就该发啦!别处人说是福星爷财神爷下凡,咱这块儿说,是李龙爷派出专帮好
人的小龙爷。你爷闷着头,闭着嘴,就那么装满一麻袋扛回来,倒进东厢房的缸里,
又去扛。缸里满了围起囤子,围一圈不够就再围一圈。一直扛了半下晌,囤子快碰
梁头了,场上的麦子还是没见出少来。天快黑了,你爷又扛着一袋子往家来,不巧
碰上巧梅他爷,你六十一叔。你六十一叔叫着你爷的名儿说:“打了那么点麦子,
扛了一下晌还没完,是不是遇上盛虫啦?”只这一句话坏啦!这种事儿是千万说不
得的!你爷再回去,那一小堆麦子一装就没啦。你六十一叔这才死了几年,这事还
假得了?场上麦子没了,盛虫可进了咱东厢房嘞。那一年你爷卖了多少麦子,家里
吃了多少饽饽,那麦子可就是不见少!你爷和你婆在正房屋里,给盛虫爷专门供了
个位儿,天天烧香作揖。怕再被人冲了,东厢房的门老是锁着,钥匙只你婆自己拿
着。房门外的墙上挂个铃挡,每次你婆进屋去挖麦子,都先摇几下铃铛,说:‘盛
虫爷,你老避一避吧,我得进去了’。敲完、说完,才能开锁推门。
    “就从那一年,咱家才算翻过身来。要不我还能活到成人?还能有你们姐弟两
个?你爷你婆死时,都掐着耳朵根子嘱咐我,咱这个院子里动哪儿都行,就是东厢
房死也不能动。你大勇怎么倒腾都好说,就是搬东厢房你别打那个谱儿!
    大勇对徐夏子婶讲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感兴趣。对她最后那几句话虽然有点
怵,到底也没往心里去。今天赶上未婚妻小林子休班,两人领着师傅,正正式式考
察改建厢房的事儿。徐夏子婶一看不干了,方才已经嚷嚷了一通,见大勇回来越发
上了劲儿。
    “你这个小东西可是说,这厢房是真挪假挪?”
    “妈,你别嚷嚷啦!我跟你有话说!”大勇抓住徐夏子婶的一只胳膊朝屋里拉。
    徐夏子婶甩开来:“你不改章程,么话也是老白!”
    “是俺姐的事儿!”
    “啊?”徐夏子婶一愣,拍拍手,半大的小脚一扭一扭,跟在大勇后边进了屋。
    “你姐又怎么啦?啊?”
    大勇心里一动,装出一副沮丧样儿:“听人说,俺大哥要跟俺姐打离婚。
    “么嘎?”徐夏子婶眼珠几像是要凸出来,“你这是听哪个胡吣吣的?
    “谁敢胡吣吣这?还不是俺大哥生了气。那天是人家秋玲求俺大哥迁户口,园
艺场俺建中叔在场见着的。有么事儿?俺姐也不知遇上哪股子风,就说俺大哥这不
好那不好。俺大哥还能不跟她打离婚哪?”
    徐夏子婶被说得嘴角斜扭着,好一会儿,才问:“你说的这些,可都是实情?”
    “我专门找俺建中叔问过了的——哎呀妈,你管不管?你不管,就囗等着俺姐
打离婚吧!”
    大勇甩手要走,徐夏子妹一把拽住,剜着他的脑门道:
    “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哪会儿说过不管味?你去找你建中叔,叫他劝劝你
大哥。你姐哪点亏过他味?他复员回来的时候,穷得跟个小屎蛋似的,你姐都……”
    “妈,我问你去不去劝劝俺姐?”
    “去,我多会说过不去的哩?”
    徐夏子婶是把剩下的年月靠在淑贞身上的,淑贞的事儿她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而淑贞眼下,又怎么离得开那个“乘龙快婿”呢!
    徐夏子婶与大勇在屋里说话时间,小林子与请来的师傅在厢房那边比比划划谋
划着迁移的事。徐夏子婶隔着窗户看见了,一溜烟儿又跑到院里。
    “耶!你们还在磨蹭我的东厢房?你,”她指着师傅,“还不快走!别人家里
的事儿,你掺乎的个么劲儿味?”
    小林子见她冲客人去了,连忙说:“大婶,你有话跟我和大勇说,不该对人家
师傅……”
    “我管他师傅不师傅!连你也在内,都给我走!大勇,你过来!看看你这媳妇
好的!没过门就训起老娘来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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