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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前信和的那个胡雪岩?他是你的新东家?”
听到“新东家”三字,可知孙德庆已经答应了,刘庆生宽心大放,笑嘻嘻地答道:“大概是的。”
“这就不对了!东定就是东家,什么大概,小概?胡雪岩这个人,我也见过,眉毛一动,就是一计。我看……”孙德庆终于很率直地说了出来,“有点不大靠得住!”
“靠得住。”刘庆生说,“真的靠不住,我再回来,孙先生象我的长辈一样,也不会笑我。”
这两句话很动听,孙德庆点点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你一出去就做档手,也是大源的面子,但愿不出笑话。如果真的靠不住,你千万要当心,早早滑脚,还是回大源来。”
过去也有过虚设钱庄,吸进了存款,一倒了事的骗局。孙德庆“千万要当心”的警告,就是怕有此一着,将来“东家”逃走,做档手的要吃官司。
这是决不会有的事,但说这话总是一番好意。刘庆生本来还想表示,等钱庄开出来,跟大源做个“联号”,现在当然也不必送这个秋彼。答应一声:“我一定听孙先生的话。”随后便告辞了。
离了孙家,来到胡家,他把这一天的经过,扼要报告了胡雪岩。听说他在客栈里包了一个院子,胡雪岩就知道他做事是放得开手的,原来还怕他拘谨,才具不够开展,现在连这最后一层顾虑也消除了。
“好的,你尽管去做。该你做主的,尽管做主,不必问我。”
“有件事,一家要胡先生自己做主。”刘庄生问道,“字号不知道定了没有?定了要请人去写,好做招牌。”
“对,这倒是要紧的。不过,我也还要去请教高明,明天告诉你。”
六他请教的不是别人,是王有龄。
“题招牌我还是破题儿第一遭。”王有龄笑道,“还不知怎么题法,有些什么讲究?”
“第一要响亮,容易上口,第二字眼要与众不同,省得跟别家搅不清楚。
至于要跟钱庄有关,要吉利,那当然用不着说了。“
“好,我来想想看。”
他实在有些茫然,随便抽了本书,想先选几个字写下来,然后再来截搭选配。书架上抽出来的那本书是《华阳国志》,随手一翻,看了几行,巧极了,现成有两个字。
“这两个字怎么样?”王有龄提笔写了《华阳国志》上的两句话:“世平道治,民物阜康。”在“阜康”上面打了两个圈。
“阜康,阜康!”胡雪岩念了两遍,欣然答道,“好极!既阜且康,就是它。”
说着,他就要起身辞去,王有龄唤住他说,“雪岩,我有个消息告诉你,我要补实缺了。”
“喔!哪个州县?”
“现在还不晓得。抚院的刘二来通知我,黄抚台约我今天晚上见面,他顺便透露的消息。照我想,也该补我的缺了。”
就这时只见窗外人影闪过,脚步极其匆遽,胡雪岩眼尖,告诉王有龄说:“是吴委员。”
门帘掀处,伸进一张笑脸来,等双脚跨进,吴委员就势便请了个安,高声说道,“替大人道喜,真正大喜!”
“喔,喔,”王有龄愣了一下,旋即会意,吴委员跟藩署接近,必是有了放缺的消息,便站起身来,连连拱手:“多谢,多谢!”
“我刚从藩署来,”他走近两步说,“确确实实的消息,委大人署理湖州府,”
这一说,连不十分熟悉官场情形的胡雪岩都觉得诧异,候补州县,“本班”的实缺不曾当过一天,忽然一跃而被委署知府,这不是太离谱了吗?
王有龄自然更难置信,“这,这似乎不大对吧?”他迟疑地问。
“决不错!明天就‘挂牌’。”
王有龄沉吟了一会,总觉得事有蹊跷,便央求吴委员再去打听究竟,一面又叫高升到刘二那里去问一问,或者倒有确实消息。
消息来得太突兀,却也太令人动心,王有龄患得患失之心大起,在海运局签押房,坐立不宁,胡雪岩便劝他说:“雪公,你沉住了气!照我想,就不是知府,也一定是个大县。到晚上见了抚台就知道了。”
“我在想,”王有龄答非所问,“那天藩台说的话,当时我没有在意,现在看来有点道理。”
“麟藩台怎么说?”
“他先说湖州知府误漕撤任,找不着人去接替,后来说是‘有个主意’,但马上又觉得自己的主意不好,自言自语在说,什么‘办不通’、‘不行’,‘没有这个规矩’。莫非就与刚才这个消息有关?”
“那就对了!”胡雪岩拍着自己的大腿说,“不是藩台保荐,抚台顺水
推舟,就是抚台交下来,藩台乐得做人情。现在等高升回来,看刘二怎么说?
如果藩台刚上院见过抚台,这消息就有八成靠得住了。“
“说得有理。”王有龄大为欣慰。
“不过,雪公!”胡雪岩说,“湖州大户极多,公事难办得很。”
“就是这话罗!所以,雪岩,你还是要帮我,跟我一起到湖州去。
这句话胡雪岩答应不下,便先宕开一句:“慢慢再商量。雪公,倒是有件事,不可不防!这里的差使怎么样?”
“这里”自是指海运局,一句话提醒了王有龄,“坐办”的差使要交卸了,亏空要弥补,经手的公事要交代清楚。后任有后任的办法,倘或海运局的公款不再存信和,关系一断,替松江漕帮借款担保这一层,就会有很大的麻烦,真个不可不防。
“是啊!”王有龄吸着气说,“这方面关系甚重,得要早早想办法,我想,跟抚台老实说明白,最好仍旧让我兼这个差使。就怕他说,人在湖州,省城的公事鞭长莫及,那就煞费周章了。”
“雪公,我倒要问一句,到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那一步,你怎样打算?”
“我情愿不补实缺,把这里先顾住。”王有龄说,“我靠朋友帮忙,才有今天,不能留下一个累来害你和张胖子、尤老五!”
“雪公!”胡雪岩深深点头,一个字,一个字他说道:“有了这个念头,就不怕没有朋友。”
经此一番交谈,王有龄彻底了解了自己的最后立场,心倒反而定了来了。
两个人接着便根据不同的情况,商量在见黄宗汉时,如何措同。这样谈了有半个时辰,高升首先回来复命,如胡雪岩所意料的,这天一早,黄宗汉待为把麟桂找了去,有所密谈,可见得吴委员的消息,不是无因而至。不久,吴委员带回来更详细的喜信,王有龄是被委署为乌程县知县,兼署湖州府知府。
事到如今,再无可疑。海运局上上下下,也都得到了消息,约齐了来向坐办贺喜,又商量凑公份办戏酒,为王有龄开贺。
这大招摇了!王有龄一定不肯,托吴委员向大家道谢疏通,千万不可有此举动。扰攘半日,莫衷一是,他也只得暂且丢下不问,准时奉召去看黄宗汉。
“今年的钱粮,一定要想办法征足,军费浩繁,催京饷的部文,接二连三飞到,你看,还有一道上谕。”
王有龄起身从黄宗汉手中上谕来看,只见洋洋千言,尽是有关筹饷和劝谕捐输的指示,最后一段说:“户部现因外省拨款,未能如期解到,奏请将俸银分别暂停一年。朕思王公大臣,俸人素优,即暂停给发,事尚可行,其文职四品以下,武职三品以下各员,仍着户部将本看春季暂停俸银,照数补行给领。并着发内库帑银五十万两,交部库收存,以备支放俸饷要需。”王公大臣的俸银,岂肯长此停发?当然要严催各省解款。王有龄心有警惕,今年的州县官,对于征粮一事,要看得比什么都重。
“本省的钱粮,全靠杭、嘉、湖三府,湖州尤其是命脉所在。我跟麟藩台商量,非你去不可。时逢二百年来未有之变局,朝廷一再申谕,但求实效,不借破格用人。所以保你老兄署湖州府,我想不至于被驳。”
王有龄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听黄宗汉一口气说下来,语声暂停之际,赶快起身请安:“大人这样子栽培,真是叫人感激涕零,惶恐万分,不知如何
报答?“
“要谈报答,只要把公事办妥了就是报答。湖州地方,与众不同,雪轩兄,你要把全副本事拿出来。”
“是!”王有龄紧接着说,“不过我有下情,还要大人格外体恤。”
“你说。只要于公事有益,无不可通融。”
“这是海运局的公事。”王有龄说,“我接手还不久,这次‘民折官办’一案,其中委曲,无不在大人洞鉴之中。如今首尾未了倘或后任不明究竟,遇事挑剔,且不说赔累的话,只往来申复解释,就极费功夫。大人请想,那时我人在湖州,如何得能全副心思去对付钱粮。这后顾之忧,我斗胆要请大人作主。”
“你要我如何替你作主?”黄宗汉问。
“请大人许我在这一案了结以后再交卸。”
黄宗汉沉吟了,两眼望空,似乎有所盘算。这一个便也猜他的心思,莫非这个差使已经许了别人,所以为难?
“答应你兼差,原无不可。”黄宗汉慢慢把视线落在他脸上,“只是你兼顾得来吗?”
这一问在王有龄意料之中,随即答道:“请大人放心,一定兼顾得来。
因为我部下有个人非常得力,这一次‘民折官办’,如果没有他多方联络折冲,不能这么顺利。“
“喔,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出身?几时带来我看看。”
“此人叫胡光墉,年纪甚轻,虽是阛阓中人,实在是个奇才。眼前尚无功名,似乎不便来谒见大人。”
“那也不要紧。现在有许多事要办,只要是人才,不怕不能出头。黄宗汉问,”你说他是阛阓中人,做的什么买卖?“
“他,”王有龄替胡雪岩吹牛,“他是钱业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