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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古应春的极力活动,同时也由于左宗棠本身的威望,上海英、法两租界的工部局,以及各国驻沪海军,都以很隆重的礼节致敬,经过租界时,
派出巡捕站岗、仪队前导,尤其是出吴淞口阅兵时,黄浦江上的各国捕舰,都升起大清朝的黄龙旗,鸣放十三响礼炮,声彻云霄,震动了整个上海,都知道左宗棠到上海来了。
行馆设在天后宫,上海道邵友濂率领松江知府及所属各县“庭参”,接着是江海关税务司及工部局的董事拜会,在上海的文武官员谒见,然后是邵友濂联合在上海有差使的道员,包括胡雪岩、盛宣怀在内,“恭宴爵相”,散席时,已经起更了。
胡雪岩与古应春当然留在最后,“大人今天很累了。”胡雪岩说:“请早早安置,明天再来请安。”
“不,不!”左宗棠摇着手说:“我明天看了制造局,后天就回江宁了。
有好些事情跟你谈谈,不忙走。“
胡雪岩原是门面话,既然左宗棠精神很好,愿意留他相谈,自是求之不得,答应一声,坐了下来。
“陆防、海防争了半天,临到头来,还是由我来办,真是造化弄人。”
说罢,左宗棠仰空大笑,声震屋瓦。“
这一笑只有胡雪岩明白,是笑李鸿章。原来同治十一年五月,俄国见新疆回民起事,有机可乘,出兵伊犁,十三年三月,日本借口琉球难民事件,派军入侵台湾,一时陆防、海防相继告警,因而出现了陆防与海防孰重的争论,相争两方的主角,正就是左宗棠与李鸿章。
左宗棠经营西北,李鸿章指挥北洋,各有所司,亦各有所持,朝延认为兹事体大,命各省督抚,各抒所见。其时湖南巡抚王文韶,正好回杭州扫墓,胡雪岩便问他:“赞成陆防,还是海防?”
王文韶反问一句:“你看呢?”
“你当湖南巡抚,自然应该帮湖南人讲话。”
“不错。为政不得罪巨室。”王文韶说:“我为这件事,一直踌躇不决,现在听老兄一句话,算是定了主意。李大先生的交情,暂时要搁一搁了。”
原来王文韶跟李鸿章的关系很深,为了在湖南做官顺利,王文韶决定赞成陆防,复奏说道:“江海两防,亟宜筹备,然海疆之患,不能无因而至,其关键则在西睡军务,俄人据我伊犁,强有久假不归之势,我师迟一日,则俄入进一日,事机之急,莫此为甚。”
就因为这个奏折,使得陆防论占了上风。不久同治驾崩,争端暂息。光绪元年,争议复起,慈禧太后命亲郡王、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海防事宜。
李鸿章上折请罢西征,左宗棠当然反对,最后是由于文祥的支持,派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显然的,海防论又落了下风。
不过陆防之议,实际上是由伊犁事件而来,及至曾纪泽使俄,解决了中俄纠纷,陆防论就不再有人提起。到得左宗棠西征收功,内召入军机,不久又外放两江,李鸿章旧事重提,这回大获全胜,海防的计划,朝延完全同意,首先要办的是三件事:一是在营口设营,编练新式海军,二是筹款续造“钢面铁甲”兵轮,招商局原应归还的官款暂缓归还,拨作购铁甲船之用,三是南北洋各紧要海口修船坞、修炮台,同时并举。
哪知正在干得如火如茶之时,李大夫人病殁汉口,李鸿章丁忧回籍,调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直督,筹设海防一事,便暂时搁下来了。
“海防,北洋可管,南洋又何尝不可管,而且经费大部分出在两江,南洋来管,更觉名正言顺。我现在想先从船坞、炮台这两年事着手。已经派人
去邀彭宫保了,我要赶回江宁,就因为他从长江上游巡阅下来,日内可到江宁,客临主不在,未免失礼。“左宗棠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叫一声:”雪岩!“
“大人有什么吩咐?”
“福克在不在上海?”
“在。”胡雪岩答说:“他本来要回国了,因为听说大人巡视上海,特为迟一班轮船走。明天一定会来见大人。”
“喔,他回德国以后,还来不来?”
“来,来。”
“那好。正好趁他回国之便,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有什么新出的利器,托他采办。”
胡雪岩正待回答,只见一名戈什哈掀帘而入,手里持着一个卷夹,走到左宗棠面前,一言不发,只将卷夹打了开来,里面有张纸,左宗棠拿起来看完,随手便递了给胡雪岩。
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密电的译文:“申局探呈左爵相(亨密)阮帅督粤,即明发。”署名是一个“云”字,胡雪岩知道,是徐用仪发来的密电。
这“沅帅”当然是指号沅甫的曾国荃,胡雪岩笑道:“两广是好地方。
曾九帅这回不会象去年那样,陕甘总督当不到半年,就因为太苦而一定要求去了。“
左宗棠点点头,沉吟了一回,抬起头来,徐徐说道:“叫曾老九到两广,可见张振仙是不会回任,要真除直督了。雪岩,我要乘此机会,大加整顿,南洋的归南洋,北洋的归北洋,把李少荃那只看不见的‘三只手,消除出去。”
“是。”胡雪岩心想李鸿章在甫洋的势力,已有根深抵固之势,要消除不容易,但真的办到了,将来另有一番局面,这件事值得出一番大气力。
“明天我去看制造局,你最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良的地方。”
“是。我明天一早来伺候。”
辞出行辕,不过九点多钟,十里洋场正是热闹的时候,上车时,古应春的车扶悄悄说道:“老爷,七小姐那里的约会是今天。”
“你倒比我记得还清楚。”古应春说道:“是不是七小姐特为关照,要你到时候提醒我。”
那车伕笑嘻嘻地不作声,只扬鞭驱车,往南而去。
“七小姐是哪个?”胡雪岩问。
“爱月楼老七。”古应春答说,“刚从苏州来的。”
“人长得怎么样?”
“不过大方而已。应酬功夫可是一等。”
“看样子不止于应酬功夫。”胡雪岩笑道:“扎客人的功夫也是一等。”
“小爷叔看了就知道了。”
转眼之间,马车在宝善街兆荣里停了下来,爱月楼老七家就在进弄堂右首第二家,相帮高喊一声:“后厢房。”即时便有一名娘姨迎了出来。
古胡二人便站在天井中等,只见那名娘姨插了满头红花,擦一脸白粉,丑而且怪,真是所谓鸠盘茶,但开出口来,那一口娇滴滴的吴依软语,恰如十七八女郎,这就是苏州人所说的“隔壁西施”!
“喔唷,古老爷,耐那哼故歇才来介?七小姐等是等得来。”及至发现
胡雪岩,愈发大惊小怪,“喔唷唷唷,难末事体大格哉!
啥叫财神老爷还请得来哉介?“
她这一喊不打紧,楼上纷纷开窗,探出好几张俊俏面庞,往天井中探望,其中有一个大声喊道:“胡老爷,胡老爷,耐阿记得我介?奴是湘云老四,晏歇到倪搭来坐。”
胡雪岩涉历花丛,阅人甚多,记不得有这么一个湘云老四,只连声答应:“好!好!”
当下随着娘姨上楼,只见后厢房门口,有个花信年华的女子,打起门帘,含笑等待,等一进门,古应春说道:“老七,你大概没有见过胡老爷?”
“啥叫覅见过歇?奴见过洛。”说着敛衽见礼,口中说道:“胡老爷,耐发福哉。”
“喔,”胡雪岩问道:“七小姐,我们在哪里见过?”
“山塘畹!是大前年年脚边浪格事体载。格日子是勒抚台格大少爷请客。
胡老爷还转过奴一个局,耐未贵人多忘事,奴是一直记好勤心里浪问。“说着,便上前来替胡雪岩解钮扣,卸马褂。
胡雪岩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记起有这么一回事,那年年底路过苏州,江苏巡抚勒方锜的长子,在上海便是稔友,特地在虎丘一家书寓中请客,仿佛是在席间转过局,面貌依稀,但名字却记不起,但绝不是三个字。
“那时候你不叫爱月楼吧?”
“伊个辰光叫惜芳。”
“怪不得了。”胡雪岩笑笑寒暄,“这几年还好吧?”
“为仔好嘞,混到上海滩来格。”爱月楼老七向古应春瞟了一眼,“自从古老爷来捧仔场,慢慢叫好起来格哉。”
“今朝日脚,勿壳张财神菩萨驾到,格未加二要好格哉碗!”
插嘴的是那鸠盘茶,胡雪岩与古应春是听惯了这种奉承话,不以为意,倒是爱月楼老七听得刺耳,当即说道:“耐闲话那哼介多介?”说着,又使个眼色,让她退了出去。
这时果盘已经罢上来了,等胡雪岩与古应春坐了下来,爱月楼老七一面敬瓜子、敬茶,一面寒喧。
“胡老爷是落里一日到格介?”
“来是来了两三天了。”古应春代为回答:“不过今天头一回出来吃花酒,”
“啊唷!头一转就到奴搭,格是看得起奴畹!多谢,多谢。”
“早知道你们是老相好,我昨天就请我们小爷叔来了。”“那哼叫小爷叔?古老爷,耐姓半个胡畹,啥叫是叔侄辈子?”
“妙!”胡雪岩笑道:“应春,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你姓半个胡。”
古应春也笑了,回顾一班小大姐说:“你们以后就叫我半胡老爷好了。”
“格就阮趣哉!”爱月楼老七接口说道:“吃酒未吃半壶,碰麻雀末一和还勿和。阿要作孽?”
胡雪岩看她心思灵活、口齿伶俐,颇有好感。古应春看出他的心思,便即说道:“小爷叔,今天这个客,你来请了吧?”
胡雪岩跟他走马章台,已历多年,间或也有这种“让贤”之举,正在考虑是否接受此番美意时,爱月楼老七却开口了。
“勿作兴格!古老爷,耐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