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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南北两校园(2)
正当学生中间的激烈分子即将集众闹事,向胡适反攻倒算的关键时刻,满怀同情又焦急不安的顾颉刚,猛地想起了在学生中颇有领袖威望的同舍好友傅斯年,希望他能出面拉胡老师一把。于是在大体讲述了胡适讲课风格后,力劝傅氏前往听课,以挽狂澜于既倒。傅斯年开始以自己不是哲学系学生推脱,但顾颉刚却咬住不放,并说道:“你虽不是哲学系学生,又何妨去听一听呢?”傅终于接受了顾的建议,专门听了胡适的几堂课。因是有备而来,傅在课堂上曾几次以请教为名向胡发难,胡一一作答,傅斯年则步步紧逼,最后逼得胡适额头上的汗珠都滴了下来。绝顶聪明的胡适知道自己遇到了行内高手,于是咬紧牙关,拼全力挺住,始终以他那特有的微笑予以应对。胡适毕竟不是等闲之辈,面对傅斯年与一班不怀好意者的围攻,一路过关斩将,突出重围,总算是渡过了难关。
年轻的胡适在北大讲坛上站稳了脚跟并长嘘一口气的同时,对台下这批学生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和认识。认为这批学生尽管“年轻但是却相当成熟,而对传统学术又颇有训练”,有“几个学生的学问比我强”,其中就包括“傅斯年、顾颉刚、罗家伦等人”。【9】几十年后,胡适在自传中谈到了这场关乎他人生命运的考验,并再次深情地回忆说:“那时北大中国哲学系的学生都感觉一个新的留学生叫做胡适之的,居然大胆地想纹断中国的哲学史;因为原来讲哲学史的先生们,讲了两年才讲到商朝,而胡适之一来就把商朝以前的割断,从西周晚年东周说起。这一班学生们都说这是思想造反;这样的人怎么配来讲授呢?那时候,孟真在学校中已经是一个力量。那些学生们就请他去听听我的课,看看是不是应该赶走。他听了几天以后,就告诉同学们说,‘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我这个二十几岁的留学生,在北京大学教书,面对着一般思想成熟的学生,没有引起风波;过了十几年以后,才晓得是孟真暗地里做了我的保护人。”【10】
傅斯年不仅做了胡适的保护人,自此之后,同顾颉刚一样,对胡氏的治学路数与学术思想由认可渐渐变为倾慕佩服。未过一年,傅不惜背叛要传他衣钵的指导老师黄侃,毅然决然地转向了胡适,投入到新文化阵营中来,与胡适等人一起与黄侃等传统派展开了决战。如顾颉刚所说:“料想不到我竟把傅斯年引进了胡适的路子上去,后来竟办起《新潮》来,成为《新青年》的得力助手。”【11】
北大毕业后,傅斯年留学欧洲,顾颉刚则留在北大一边从胡适治学,一边在沈兼士把持的北大研究所国学门任编辑员,同时开始了古史辨伪工作。这项工作很快取得了超乎寻常的成功,傅斯年在来信中,有顾氏在古史研究领域“称王了”的赞誉。【12】几年后,由柏林归国并在中山大学得势的傅斯年,念及旧情,想拉同窗好友顾颉刚加入到自己的圈子,本属人之常情,想不到中间猛地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式的重量级人物——鲁迅,横在二人的面前,使其进退不得,大感为难。【13】
五四运动之后,胡适因提倡白话文暴得大名,为北大浙江派所深忌。而顾颉刚又唯胡适马首是瞻,且甘愿鞍前马后地为之辅佐,为胡适考证《红楼梦》觅得许多文字资料,助长其气焰,自此引起了鲁迅的不快。当然,若事情仅限于此,仍不能成为恨之入骨的仇寇。鲁迅之所以对顾颉刚表现出极度强烈的憎恶,除了其跟随胡适等“洋绅士”鞍前马后地效劳外,还有一个致命的情结就是著名的“盐谷一案”。当鲁迅、胡适、顾颉刚等人皆在北京时,有人揭露说鲁迅著的《中国小说史略》是“窃取日本学者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顾颉刚亦持此观点,并与北大西语系教授陈源谈及此事。原本就与浙江派对立,对鲁迅不感冒的陈氏一听,立感奇货可居,正是攻击鲁迅的炮弹,于是迅速写就揭发信一封,由同一阵营的徐志摩编辑发表于1926年1月30日《晨报副刊》。按学术界的规矩,若某人被公开指责“抄袭”或“剽窃”别人的学术成果,可谓奇耻大辱,比夜进民宅抢劫盗窃还要令人不屑与愤慨。假若事实成真,此人立马斯文扫地,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事业前途皆无希望。(南按:21世纪初,北大王铭铭“剽窃”事件即其一显例)因而,疑心甚重又疾恶如仇的鲁迅看到陈源的公开信后,反应异常激烈,立即写了《不是信》的长文予以反驳。【14】围绕这一“疑案”,鲁、陈之间再度展开了一场论战。就在这场论战中,鲁迅对陈源、徐志摩,还有躲在背后撑腰的胡适(南按:鲁迅这样认为)怀恨在心,同时与他认为的“阴谋家”顾颉刚也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因顾颉刚的鼻头微红,鲁迅在书信中便以“鼻”相代称,内含讽谑蔑视之意。面对鲁迅的态度,作为同样尊胡适为导师并深受胡适喜爱的傅斯年,此时对鲁迅也早已今非昔比了。就在傅斯年准备由柏林归国时,在与罗家伦的通信中,谈到陈源(字通伯,笔名西滢)主编的《现代评论》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通伯与两个周实有共同处。盖尖酸刻薄四字,通伯得其尖薄(轻薄尖利),大周二周得其酸刻,二人之酸可无待言。启明亦刻,二人皆山中千家村之学究(吴学究之义),非你们damned绍兴人莫办也。仆虽不才,尚是中原人物,于此辈俣侬,实甚不敬之。他们有些才是不消说的。”【15】信中的大周指鲁迅,二周与启明皆指周作人,傅斯年明确表示了自己不再敬佩周氏兄弟并有些鄙视的意味。这个与《新潮》时代大不同的转变说明,鲁迅在他的眼中已不再是五四时期的鲁迅了。
第40节:南北两校园(3)
因而,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傅斯年火气大发,索性将鲁迅晾在一边。同时傅斯年说服朱家骅和顾孟余并得到支持,于1927年3月不顾鲁迅的强烈反对,硬是把顾颉刚请进了中山大学校园。鲁迅一看这情形,顿觉失了面子,同时深感自己在中山大学真的是大势已去,于是立即向校方提出辞职并移居白云楼以示要挟。傅斯年一看鲁迅果真以大腕的姿态摆起谱来,甚为恼怒,心想人人言说江南多才子,但不要忘记天下所有的才子都是孔家老二的徒子徒孙,自己不但“尚是中原人物”,还是齐鲁人氏,当是正宗的圣人之后。面对江南才子或曰“绍兴师爷”如此撒娇施横,身为圣人之后的梁山好汉又何惧哉?于是,傅斯年也“以其人之道”当场向朱家骅提出撂挑子甩手走人,中大的事从此不再过问。顾颉刚面对这般险恶的局势,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同样宣布辞职走人,不再于这堆烂泥里插杠子搅和。校方见事情纷乱,左右为难,索性来个和稀泥的办法,让学生开会自行选择,哪一位该走该留,全由学生决断。想不到学生们开会后认为三人均是不可多得的重量级学界大腕儿,一个都不能少。眼见和稀泥的策略落空,主持校务的朱家骅只好硬着头皮出面调停并表示“挽留”,同时想出调和的办法,委派顾颉刚到江浙一带为学校图书馆购置图书以示让步。鲁迅仍然火气十足,不依不饶,声言鲁、顾决不两立,非此即彼,无半点调和的余地。在写给友人的信中,鲁迅愤愤地道:“我到此只三月,竟做了一个大傀儡傅斯年我初见,先前竟想不到是这样的人,当红鼻到此时,我便走了;而傅大写其信给我,说他已有补救法,即使鼻赴京买书,不在校现在他们还在挽留我,当然无效,我是不走回头路的。”【16】
双方经过一番混战,鲁迅去意已决,于1927年4月21日辞职离校,携恋人许广平赴上海开始了公开同居生活。
鲁迅满含悲愤地走了,顾颉刚最终留了下来。
1927年10月,顾氏结束了出外购书的工作重返中山大学,出任历史系教授、主任,兼任图书馆中文部主任,主持整理他新近购回的12万册图书,一时大有虎啸山林,龙潜深渊之感。顾氏“念鲁迅攻击我时他们帮助我的好意”【17】,与朱家骅、傅斯年配合默契,一面教学一面继续做自己的研究,同时开辟了民俗学研究等新领域。不久,傅斯年与顾颉刚在中山大学共同创建语言历史研究所,出版研究所《周刊》,购置图书资料,招收研究生,确定了研究宗旨。按傅斯年的说法,现代的历史学、语言学与传统的学术有根本的区别,如果使用新方法,研究新材料,就可以把语言历史学建设得如同生物学、地质学一样,成为一门新的学科。
在此前的5月9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设立中央研究院筹备处,隶属于中华民国大学院。其时蔡元培已从欧洲考察归国,正式辞去北大校长职(蒋梦麟继任),出任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在蔡氏和中央研究院筹备处总干事杨杏佛的筹划下,聘请了筹备委员30余人,傅斯年、顾颉刚均在其内。但这时的中央研究院只设了与国计民生有直接、紧迫关系的理化实业、社会科学、地质、观象等四个研究所。聘请的筹备委员有胡适(社科)、李济(地质)、傅斯年(心理学)等,当时既无历史学、语言学或考古学的研究所,更无“历史语言研究所”的立项打算。但霸气十足,“目空天下士”的傅斯年经过一番权衡认为,既然是中央研究院,就应该有文史方面的学科加入,否则将有失偏颇,于是开始召集“一部分热心文史学的先进”,以“历史语言研究的特别重要,现代的历史学与语言学科是科学”等说词,凭着北大时代与蔡元培校长结下的良好关系,对蔡氏与杨杏佛等几位决策人物展开游说攻势,【18】声称可“借用在广州语言历史研究所已成就及将建设者,以成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