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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勇来自欺欲人呢?为什么要掩饰人之常情呢?他们对我是怎么看的?认为我是一架没有心肝和神经的权力机器吗?难道他们每个人在战场上的命运仅仅取决于我个人的意图,甚至在死亡面前我们也不能平等相待么?他们是否这样看我的呢?”
别宋诺夫坐在壕沟里,拿这一连串问题询问自己。但是他知道,他绝不允许人们在观察所里手忙脚乱,或在炮火袭击时动不动就朝地里钻;同样,他对延误战机的失职行为也绝不宽恕,从未含糊过。总之,不管别人是否了解他,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
鲍日契科的毡靴上满是泥土,随着每一次爆炸,它总要动一动,好象要在别宋诺夫眼前摆得舒服一点。
别宋诺夫又想起那座末炸毁的桥,一股怒火就涌上了心头。他低声说:“叫杰耶夫上校来。”
鲍日契科闻声立刻跳了起来——被泥土弄脏的毡靴顿时从眼前消失。
不多一会儿,鲍日契科又敏捷地坐到壕沟里,匆匆报告说:“任务完成,司令同志。”
杰耶夫上校马上来了。他猫着腰,从壕沟的分岔处跑到别宋诺夫跟前,坐在地上——揉皱的帽子上撤满了尘土,绷紧的发红的脖子露在皮袄领外,棕黄色的眉毛锁在一起。
杰耶夫没有说“奉命来到,将军同志”之类的话,因为坐在地上说这样的话不成体统。
别宋诺夫先开口:“我有个想法,上校,”他轻轻动着嘴唇,以免旁边的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不知怎的,炮弹散布规律并没有妨碍德国人能够相当准确地命中高地。假如德国人坐在这个观察所里,而我们的坦克在下面行驶,您认为他们能设法打掉那座桥吗?您想到过这一点吗?”
“想到过,司令同志,不过问题在于……”
爆炸的火团在高地上翻滚,钢铁的碰击声劈头盖脑地袭来,碎土落进壕沟,象许多小石子打在别宋诺夫肩上,污泥浊雪顺着杰耶夫的羊皮袄领子和胸襟不住地掉下来。杰耶夫愁眉苦脸地把发黑的雪片从皮袄上抖掉。
“您说下去。”
“司令同志,”杰耶夫终于开口了,“问题在于德军的坦克带来了工兵。每当我们的炮火击中桥梁,他们的工兵就把它修好,保证坦克渡河。”他顿了一顿,又说:“只有一个办法了,司令同志:调两门喀秋莎炮来,采用直接瞄准射击。当然,不能让镇上的坦克在半路把它们打掉。”
“倘若喀秋莎此刻过不来,怎么办?”维斯宁问了一句。他正在使劲地擦眼镜,因为飞进壕沟的热泥巴在镜片上糊了厚厚的一层土。
“是的,可能损失喀秋莎,军事委员同志。我们是用喀秋莎冒险……”
“冒一次险吧,”别宋诺夫打断了杰耶夫的话,可是没有提高声音。“给您一分钟时间考虑这次冒险行动!您可以走了。”
然而,对杰耶夫来说,一分钟已经算多了。他离开别宋诺夫,爬到掩蔽部的电话机旁,从那儿立刻传来他的浑厚的男中音,“记住,战神!原谅我讲句粗话,纽扣总是妨碍蹩脚的色鬼!调两门喀秋莎到桥边来!直接瞄准射击2我们冒一次险吧!从敌人坦克面前开过来,他们会看得更清楚!明白我的意思吗?二十分钟以后不许这座桥继续存在!二十分钟以后叫它无影无踪!懂吗?我不愿再听到这个‘桥’字!”杰耶夫的口气激动而威严,别宋诺夫背过脸去,不愿看他那由于叫喊而鼓胀起来的脖子和长着棕黄头发的后脑勺。别宋诺夫自己说话不留情面,但却看不得别人也象他那样厉害,他心里想:“难道杰耶夫在学我的样吗?”
“我们杰耶夫的嗓门真不错,毫不费力就能压倒一百架留声机和任何炮击声,”维斯宁恢谐地惊叹道,并开始仔细观察北面的壕壁——一溜溜的泥土正从那儿滚落下来。别宋诺夫根据维斯宁脸上的表情,看出他正在倾听那边的动静。六筒火箭炮还在南岸轰鸣,堑壕上空充满了撕裂般的尖啸声。维斯宁仿佛在竭力捕捉某种别宋诺夫听不见的声音。
“霍赫洛夫!”维斯宁叫了一声,他的一双近视眼望着北面的壕壁。“是我们的‘二四’型坦克在镇里开炮。我听出了它们的声音。唉,眼下它们真困难啊!……”
“是的,二十一辆坦克,”别宋诺夫设想坦克团在镇上的小巷之间反击的情景,没有作声。霍赫洛夫的坦克团投入战斗,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局势,不能解除杰耶夫师受到的被围的威胁和集团军右翼面临的危险。对此他不想自我安慰。霍赫洛夫的反攻,只能在一段时间内钳制冲上北岸的德军坦克并迫使它们陷入巷战——如此而己。但这样一来,毕竟减轻了压力,起了不小的作用。别宋诺夫象个资本不多的赌徒,正在苦苦地猜测对方手里的牌。德军在下午真的投入了一个后备坦克师吗?如果确实,那么他们还有多少兵力,还准备打出什么王牌来呢?“那个曼施泰因正在作何决策呢?”别宋诺夫一面想,一面望着把靴统里的泥土挖出来的鲍日契科,蓦然惋借起失踪的侦察班来。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绍斯宁沉思的脸孔。
维斯宁全神贯注,满怀信心地蹄听着镇上传来的炮声——霍赫洛夫团正在堵击冲上北岸的坦克。
“敌人炮击有多久了?五分钟?十分钟?真舍得炮弹……”
“司令电话!”一一壕沟里传来喊声,鲍日契科立刻接口,“司令同志,您的电话!……”
“是雅岑柯!”别宋诺夫猜想着,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好久没有联系了,他们那边怎么样?雅岑柯此刻右什么话要说呢?”
他尽量不去压那条受伤的、麻木了的腿,站起身来。这时候,鲍日契科马上异常关心地扶住他的胳膊,脸上带着恳求的神情说:“请别直起身子,将军同志,请求您。”
别宋诺夫笑了笑,说:“我想提醒您,鲍日契科,您别把我当作老太太那样侍候,也别把我当做一个弱老头儿。”
“不!您这是哪儿话,司令同志!”鲍日契科爽朗地说。但是副官显然在讲假话;因为从别宋诺夫的举止动作、前额上疲乏的皱纹、吱吱呀呀的嗓音和脸上的病容来看,这位二十七岁的副官当然把他当做老头儿了。这有什么办法呢:他俩之间何止隔着一道年龄的鸿沟啊。
别宋诺夫走到通信掩蔽部旁停下来,再一次朝胸墙外面望去,他想看到战场形势的变化。草原上空大火交织,火光同天边的残霞溶成了一片。远处空中,敌我双方的歼击机形成亮闪闪的一团,只见弹迹交错,机群象激怒的蚊子似的上下翻飞,一股股黑色的浓烟互相交错着,在天空中伸展——一场从地面上看去不可思议的空战正在进行。在空战区的下方,我军的强击机忽升忽降,成双或成群地飞过,好象在遥远的天边飞行似的。
近处,在高地前向和山谷的斜坡上,德军的坦克排成宽大的半圆形,缓慢地、然而越来越紧地向河岸包围过来。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滚滚的黑烟中,左边的那座桥已经看不见了。起火的桥边聚集者十几辆坦克。镇口有两门喀秋莎在燃烧,大约就是调来的那两门……桥边的坦克散开了,但不久又冒着炮火向渡口驶来。北岸的反坦克炮营正对它们进行直接瞄准射击。在南岸高地上,有一门炮转了一百八十度,也在急射,可是坦克回击的炮火把这门炮遮没了,使它渐渐消失,溶化在黑暗中,可是不久它又显露出来,从那边射出闪闪的炮火……
别宋诺夫回想起,他在拂晓前曾到过那个炮连,现在那儿只剩唯—的一门炮在射击了。他竭力回忆那个炮兵连长熟悉的姓氏,但想不起来。别宋诺夫不再去想它了,因为这时另外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德国人以为胜利在望,所以忙着在天黑以前扩大和加深突破口。他暗自思量:看来形势已经到了干钓一发之际,战斗的关镀时刻来临了,弦儿已经拉紧到极限,眼看就要绷断了。
第十五章
盖着三层圆木的掩蔽部里,各种声音都变得低沉下去。战场上枪炮的轰鸣透过达厚实的土层和圆木,已经明显减弱了。这儿可以听到人们正常的说话声,还照通常在夜晚那样,点着两盏“蝙蝠幻”。灯吊在盖底下,象钟摆似地摇来晃去,昏黄的光线照着几张没有刮过的脸,照着地图和两张桌子上面的电话机。
炮兵司令刚同火箭炮团长通过电话,这时他把话筒放在地图上,从桌边侧转身子准备报告。别宋诺夫知道他要讲喀秋莎击毁桥梁的事,就摇摇头阻止了。别宋诺夫在作战人员们注视的目光下走进稍远处的一个小单间,那儿有无线电台和直通集团军司令部的电话。
鲍日契科是训练有素的副官,他没有跟进去,而是随后掩上房门,站在门边担任警卫。一个年轻的通信少尉好奇地瞅着他。鲍日契科象个天性快活的小伙子,对少尉挤了挤眼,使劲地搓搓手,从大衣兜里构出一盒阔气的“大炮”牌香烟,用指头“哒”地弹出一支烟来。
“抽吧,少尉。你过得好吗?”的口契科友好地说,语气有点神秘,一开口就对少尉称“你”,看他那分亲热劲,好象他们是老相识了。
“还可以,少校同志。怎么啦?”少尉有点不好意思地拿了一支烟,他还不明白这次谈话的起因是什么。“谢谢您,少校同志。”
“别老是少校少校的,‘少校’算什么?”鲍日契科低声说。“难道我从小到现在一直是个少校吗?我有名有姓,我的名字叫根纳季……你看过杂技吗?看过没有?往这儿瞧。”
鲍日契科神秘地微笑着,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挥,然后五指叉开,把手伸在直眨眼睛的少尉面前——一盒烟不见了。接着,他把手在空中一抓,香烟又出现在手心里。少尉哪晓得鲍日契科是闲得无聊来以此解闷的,他倒窘起来了。
“您是演员吗,少校同志?您当过魔术师吧?”
“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