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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到徐州时,即顾虑到韩氏抗战意志不坚定,乃亲赴济南一行。在韩氏的总司令部中住宿一宵,和他作竟夕之谈。这是我和韩复榘第一次见面。韩氏虽识字不多,言谈也很粗俗,但是却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骤看之下,俨然是一位白面书生。
韩氏一见我,便问:“长官,你看我们抗战有把握吗?”
我说:“抗战有把握,最后胜利必属于我们!”
嗣后我和他骤谈终宵,我反复解释“最后胜利必属于我们”的道理。我说,我们的抗战是不得已的。日本人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只有“抗战”与“亡国”两条路。我们选择了“抗战”!须知日本侵略中国,不是单纯的中日两国的事,它是有国际性意义的。日本入侵我东北,国联无力制裁,鼓励了日本,同时也鼓励了西方德、意两国的侵略集团。西方今日法西斯侵略势力的增长,吸引了英、美、法的注意力,也增加了日本侵华的勇气,才有今日的战事。所以东、西两方的侵略势力是相互为用、相互影响的。今日日本侵华得手,世界各国莫奈伊何。你看德、意两国一定要步其后尘,如法炮制。以今日形势来看,欧战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欧战爆发了,英、法、荷等国自顾不暇,他们在远东的殖民地便成了俎上之肉,听任别人宰割了。到那时,日本这头贪狼岂能坐视肥脔在侧而无动于衷?
接着,我就分析日本必然南进的道理。我认为日本的南进不仅是国际间的利害问题,同时也是日本国内问题发展的必然后果。日本军阀之间,陆海二军原即相互嫉忌,水火难容,如今日本陆军在中国大陆横行无忌,扬威一时,大小军阀皆(又鸟)犬升天。但是,以英美为假想敌的海军则原封未动,值此时机,能不跃跃欲试?根据我在华南所得日本在南洋活动的情报,日本将来必然南进无疑。日本南进,英、法、荷等国无力东顾,则美国必定挺身而出,与日本作战了。到那时,欧亚反侵略战争合而为一,便是我们抗战转机的时候了。
根据我的分析,我们抗战的战略重点便是以空间换取时间,以待世界局势的转变。我们能拖得愈久愈好,千万不能泄气。我们如果泄气了,投降了,侵略者势力东西相呼应,则可能西方被侵略国家也不敢蹈我们的覆辙,作不量力的抵抗。如果欧战因之不能爆发,或爆发后,不旋踵即为德、意侵略势力所扑灭,则二次世界大战不能实现,我们就永远做日本的奴隶了。
韩复榘听了我这番分析之后,如大梦初醒,也认为我们的抗战是有前途的,前途建立在欧战和世界大战之上。所以他一再追问我:“长官,你看欧战什么时候可以爆发呢?”
我说:“迟早总归要爆发的,至于确定的日期,则谁也不敢说了。”
我们在济南分手时,韩复榘对时局的看法,便完全以我这番话为依归。他也认为抗战是长期的,是有前途的,汉奸是当不得的。但是,他的愚而好自用的简单头脑终于误了他。他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那两军部队,断不可在长期抗战的局面下,而在短期之内被消耗了。他不能与日军死拼,保存实力是第一要务。
1937年12月中旬,日方既攻下南京,乃强迫韩复榘摊牌,韩氏不肯。敌军遂于12月23日由青城、济阳间渡河。27日侵入济南。韩复榘不战而退。31日敌陷泰安。1938年1月2日韩部放弃大汶口。敌军乃于1月5日攻入济宁,沿津浦路长驱直入。我于徐州得报后,即严令韩复榘循津浦线后撤,设险防守。无奈韩氏不听命令,竟率所部两军,舍弃津浦路,向鲁西撤退,且不向我报告,以致我方津浦路正面,大门洞开,大批敌军乘虚而下,若非沿路少数部队拼力死守,则大局不堪收拾了。
1月中旬,统帅部忽传出命令,要一、五两战区,师长以上的军官可以暂离阵地的,齐集归德,举行由委员长亲自主持的军事会议。我心知这一会议系专为惩治韩复榘而召集的。韩氏本人果然也疑虑丛生,特派专人来徐州长官部请示,问他应否亲自出席这一军事会议。我告诉他的使者说:“应该去。”韩乃如命前往。
《李宗仁回忆录》第二部分第五战区初期防御战(4)
归德军事会议系在1938年1月11日举行。委员长偕白副总参谋长已先一日到归德。事实上,此一会议是会而不议。共到师长以上军官八十余人。首先由委员长训话,鼓励大家奋勇作战。随即面嘱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和我分别报告战况。报告毕,委员长遂宣布散会。
当与会众人纷纷离去之时,刘峙忽然起立大呼道:“韩总司令请慢点走,委员长有话要同你讲!”韩复榘闻言留下。离会众人遂议论纷纷,齐说:“韩复榘糟了,韩复榘糟了!”
当散会时,我走在最后,只见会场内留有委员长的便衣卫士四五人。刘峙便指着卫士对韩复榘说:“韩总司令,你可以跟他们去。”韩氏脸上顿时发青,低着头,蹒跚地随卫士去了。
同日下午,委员长在其归德行辕召集一小规模的谈话会。出席者仅委员长、程潜、白崇禧和我,共四人而已。大家方坐定,蒋先生便声色俱厉地说:“韩复榘这次不听命令,擅自行动,我要严办他!”
程潜应声说:“韩复榘应该严办!这种将领不办,我们的仗还能打下去吗?”
白崇禧和我在一旁默坐,未发一言。我回徐州后不久,即闻韩复榘已被枪决于武昌。虽未经过军法审判,然此事确使抗战阵营中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后话。
此次谈话的另一问题,便是实施军政合一。委员长认为抗战以来,地方行政机构未能切实配合军事上的要求,影响作战甚大,故提议以战区司令长官兼辖区内的省政府主席。并随即提议程潜兼河南省省主席,我兼安徽省省主席。程潜当即附议,认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则认为无此必要,因为司令长官应该集中精神筹划军事,哪里还有时间兼管全省的政务?如果只是担任一个名义,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再者,军事与省政之所以未能密切配合,双方均有责任,如果只责一方,实欠公允。双方如均能设身处地,互相谅解,则闲言飞语自可消弭于无形。故对“军政合一”,我请委员长缜密考虑,然后决定。但是委员长仍说:“我看还是兼着好!”白崇禧也以为然。谈话至此乃告结束,并未作具体决定。
不意我回徐州后不久,中央便明令宣布程潜兼河南省政府主席,我兼安徽省政府主席。程潜当即就职,我则去电恳辞。无奈电报数度往返,中央仍坚持不准。最后白崇禧从汉口打电话来,劝我先到六安就职再说吧。同时皖省前主席蒋作宾,已于接到调职令后,离职去汉,致省政成了无政府状态。各厅长均频频来电相催。我不得已,乃勉强抽空往六安住一星期,接篆视事。
《李宗仁回忆录》第二部分台儿庄之战(1)
第五十二章台儿庄之战
我在六安就省政府主席后回到徐州时,已是2月初旬,鲁南保卫战至此已进入紧急阶段。敌军板垣、矶谷两师团正以台儿庄为会师目标,策应津浦路南段敌军的攻势,企图合攻徐州。
先是,当韩复榘态度游移之时,津浦路敌军可以随时南下,青岛在战略上已成孤立之点,无死守价值。我乃命令青岛守军于学忠部南下,沿淮河北岸据险防守,以堵截敌军北进。对青岛防务只采取消极态度,由市长沈鸿烈率海军陆战队五百人和一部分警察,协同维持治安,并监视海面敌人。1938年1月12日,敌军板垣第五师团在青岛的崂山湾、福岛两处强行登陆,沈市长即率所部南撤。敌军占领青岛后,乃沿胶济路西进,至潍县转南,经高密,循诸城、莒县一线,进迫临沂,与津浦线上的矶谷师团取得呼应,齐头猛进。
板垣、矶谷两师团同为敌军中最顽强的部队。其中军官士卒受侵略主义的毒素最深。发动“二二六”政变的日本少壮派,几乎全在这两个师团之内。今番竟协力并进,与自南京北犯的敌军相呼应。大有豕突狼奔、一举围歼本战区野战军的气概。
2月上旬,临沂告急,该地为鲁南军事上所必争的重镇,得失关系全局。处此紧急关头,既无总预备部队可资调遣,只有就近抽调原守海州的庞炳勋军团,驰往临沂,固守县城,堵截敌人前进(庞部防地则由驻苏北的缪澂流军接替)。
庞军团长的职位虽比军长要高,但所指挥的军队则只有五个步兵团,实力尚不及一个军。庞君年逾花甲,久历戎行,经验丰富。于抗日以前的内战时期,以善于避重就轻,保存实力著称。人极圆滑,为一典型的“不倒翁”人物。凡为庞氏的指挥官和并肩作战的友军,莫不对渠存有戒心。
但是庞氏有其特长,能与士卒共甘苦,廉洁爱民,为时人所称道。所以他实力虽小,所部却是一支子弟兵,有生死与共的风尚,将士在战火中被冲散,被敌所俘,或被友军收编的,一有机会,他们都潜返归队。以故庞部拖曳经年,又久为中央所歧视,仍能维持于不坠。
当庞部奉命编入第五战区序列之初,庞氏即来徐州谒见,执礼甚恭。我因久闻其名,且因其年长资深,遂也破格优礼以待。我虽久闻此公不易驾驭,但百闻不如一见,于谈吐中察言观色,觉他尚不失为一爱国诚实的军人。在初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