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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余方愁近日诗人不肯捐去故技,致语少惊人,而纸堆中忽发见众┆二
诗。——为《汪衮甫属题王震所画墨梅》云:“意足不求颜色似,简斋诗人非画
史。后村怕梅却爱画,观雠小儿喻殊诡。花光上人不可呼,彝斋王孙今亦无。山
农苗裔擅余技,能逃大驵甯腐儒。晴为直干,汪侯宝之俾我赞。高馆沈沈夜将半,
使君梦裹美人来,黑齿雕题一笑粲。”试问美人而黑齿雕题,来入我梦,能不惊
杀人乎?能逃大驵而为腐儒,亦足以惊世赃俗矣。一首失题,记似另一登妙高台
之作,云:“桩楼压僧坞,佛窟栖倾城。亭亭妙高台,何人之所营?坞中禅定人,
定起间钗声。错疑摩登伽,来度诸有情。世间万骨枯,娱此一榻横。禅师遗蜕耳,
持较孰重轻。我来暑方炽,坐爱松风清。休论儿女事,暂主江山盟。”起五字便
佳,不待再下第二语。有金沙滩菩萨普度众生,此横陈者,亦固其所。
五九、王石孙(景岐),法文博士,曾充驻比公使。有《影戏诗》,序云:
“靖康元年正月,帝驾在青城。大雪极寒。金人索诸色人,计弄影戏、小说、嘌
唱、弄傀儡、打筋斗等艺人一百五十余家,令开封府押赴军前。影戏之术,疑因
此遂传蒙古,达於欧西。欧洲人言影戏之源,亦尊中国幻锾所照之影,本名为
‘中国影戏’,可为铁证。迄今八百年矣。此艺再由欧西,经若干科学,又输入
中国。今日国难,不亚靖康,而上海影戏场最盛。观众巾当亦有人念及靖康国难,
与当时影戏始祖艺人之被俘,与今日之国难声中影戏奏技否耶?因作此诗。”云:
“风雪青城正月天,艺人呈艺虏军前。南冠北去三千里,西学东归八百年。业纵
日新因格物,国犹如昔失筹边。家山残破多忘祖,怀古伤今独泫然。”石孙少即
肆力为诗,故能笔气健举,造语浑成若此。《邓尉归途》云:“中年已作归休计,
岂有名心一点差。愿得太湖留半角,买山筑室种梅花。”此首言之甚易,行之实
难。昔人诗云:“人人尽说归田好,林下何曾见一人。”何则?不争名於朝,亦
争利於市,大隐、中隐、小隐,皆巧饰之辞。余卜居吴门,曾招隐数人,皆不能
从,甯月费二、三万元,赁火管术篱之厝於上海。人生几何,大之不能有益於百
姓,小之不能所识者得我,徒为儿孙作马牛而不厌,亦何必哉?福州人呼屋为
“厝”,呼单间屋为“火管厝”,呼开门即至堂屋者为“衙篱厝”也。
六○、石孙有《废纸行》诗,首云:“四山木屑捣成浆,滑滑粉泥倾大。微
风吹暖调燥湿,机动轴转随舒张。川流不息匹练出,江河万里绕地长。近来造纸
虽神速,几千万幅日作场。首功创造亦吾国,蔡侯左伯甯可忘。树肤麻头作玉版,
敝布鱼网生银光。但苦费工货不足,时时纸贵愁洛阳。今则文人皆欢喜,持铅执
笔无旁徨。用者得舒生者众,求之不穷供之常。岂独汗牛与充栋,充塞天地皆文
章。”又云:“《李氏山房藏书记》,抚卷叹息言独详。老儒先生书难得,手写
口诵常皇皂。近岁市人转摹刻,百家诸子非深藏。日传万纸亦何用,书虽易致学
则荒。造纸愈多纸愈废,堆积如望千仅冈。”又云:“牛毛法令朝夕变,具文何
以振纪纲。干封议草束高合,实践终不出朝堂。自从东北地沦陷,背盟戎首偏恃
强。九邦约束皆破裂,同文同种来相戕。五十余国齐束手,纸墨何力驱虎狼。废
纸劝我莫迁怒,本来夙望如琳琅。奈何世人薄信义,言不由衷多荒唐。我招废纸
来我侧,题诗写篆静中忙。同是废材同怜惜,一日相对挥百行。吟成草罢已排闷,
笼纱覆瓿皆无妨。”此诗感慨甚深,可谓贤者能言其大矣。余不贤者,请言其小。
我国自上至下,日言用国货矣,至於纸则必用洋纸,其易裂、易变黄色,非铅笔
写则字易模糊,皆不如中国纸也。设此诗所谓废纸者,皆用中国纸,亦塞漏厄之
一乎!噫!
六一、拔可近寄示《兆丰公园晚坐》诗,妙於语言,急登之。诗云:“辛夷
已吐玉千盘,细草如茵渐耐看。无限赏心当日暮,最难携手是春寒。销魂南浦才
终尽,对泣新亭泪易乾。只有眼前真贾葸,不随物我作悲欢。”闻遐庵欲易“易”
字作“不”字,一则一副急泪,一则倾河注海之泪,请大家择於斯二者。
六二、王逸塘自天津南下,过苏访余,适余游虎丘,不遇而云。余奇一绝句
云:“凡鸟应留两字书,望尘不及怅何如。南人倘有归南意,盍向吴门赋《卜居》。”
逸塘立次韵四首寄来,其三云:“世乱偷闲且读书,稍闻竺典说真如。中原逐鹿
英雄事,奇货终怜不可居。反用恰当。其四云:“一面从来胜百书,缺为面别怅
何如。探岩已办阮家屐,重访香山履道居。”履道居不敢当。而第一首末云:贝
山自古吴门好,况有幽人共隐居。”则答余招隐之意,将据为在彼之旦壤矣。
六三、余索观剑丞游华山诗,剑丞奇示《三月十五日止宿€台峰》五古云:
“太华视凡山,立意矫雷同。盘根一巨石,上裂为群睾。世眼惊造化,唤作青芙
蓉。象物出自然,岂必由鬼工。曲说务悠谬,荒谈怃高崇。如此势绝,孰得磨以
磐。皮毛蜕之净,气骨清而充。承戴太始土,润泽千载松。葱郁翻在顶,发直头
未童。墅罅挂灵药,杂以桃绯红。玉女梳洗出,亦爱春妆浓。下临深溪肆,幽怪
辞人踪。天泉日奔穿,仅擘西谷通。舍此便绝路,除非解飞种。众手争一索,衔
贯类岣蠓。时遭下磴人,怜让喘息翁。古来设绍坛,望祭柴燎中。垂堂戒夸主,
未信能登封。吾侪陟泰半,敢日德在躬。搦岭当足前,色沮蛇脊穹。退之与秋帆,
困悔胁吾恫。止焉诉真宰,冀悯诗道穷。”余游山向不登绝顶,若华山则非登绝
顶佳处不见。余以八十之年,勉力至青柯坪,己算格外交情,若使挽铁索,效独
猴,虽壮岁亦断不为也。所怪华山无灵,不能令历代帝王凿石开道,如泰山之十
八盘以降皆可撞八人轿者,徒令太白束坡辈作想当然之大言,而矫捷善走者,又
皆檐夫樵子之流,不能雕绘山之状态。故以剑丞之工於锻诗,然仅登其半,亦只
能浑写大意,使读者知的是华山之诗耳。又《香山寺》云:“人事危如八节滩,
谁能疏凿使长安?白家功德虽圆满,只放门前数步宽。”惜余遇洛阳阻雨,均未
得游。
六四、屈伯刚(弹民),有诗稿一册,因就上海印书馆编纂之席,致毁於旦
人兵火。后追忆十得七八,为《劫余集》。有《清高宗及孝钦陵被发》七律二首,
其一云:“里巷纷传陈氏子,人间禄命压千秋。十全街有生前缺,九世何来死后
雠。天寿松楸封尚固,桥山弓舄任横搜。侯自辇宫中宝,此事风趋类窃钩。”
首句谓相传乾隆帝为海蜜陈氏子。次联工极。末韵谓有权力者,盗卖清宫收藏宝
器古字画,不计其数,上行下效,故有发陵事,非有憾於清室也。其二次联云:
“地下玉鱼金碗宝,人间铜马赤眉风。”指孝钦陵,用事亦极工切。《寿刘翰怡》
云:“醑宋楼倾更一廛,梦华空忆石渠编。刻书突过毛常熟,坐享盛名五百年。”
末句用张文襄《书目答问》说,不然毛氏至今并未五百年。翰怡所刻多无用之书,
不足以方毛氏也。《送恩咏舂之官乌里雅苏台》云:“中原拓地极遐荒,北与丁
零画土疆。记取霄州元故治,待修新史补乌梁。”自注:“元有乌梁海一路,史
阙。”
六五、厦门陈丹初(桂琛),曾游斐律滨岛,有《麦哲伦墓》七言古一首,
序略云:“麦氏为葡萄牙之航海家,得西班王之助,率舰队五艘,抵巴西,循南
美洲之东岸而南。一船触礁,仅免溺死。进得一海峡,名曰麦哲伦海峡。一船辞
去。麦氏鼓勇前进,出大洋,渺茫无际,自东南而西北,三月余方通过。天气清
淑,风恬波静,号日太平洋。遂得斐律滨群岛,时西元一五二一年也。会乏食,
舟泊宿务,土人率众来攻,卒被杀。又沈毁两船,余一船,名维多利亚,自好望
角遁归。是为环行地球之始。麦氏墓在宿预雨滂之马坛,高约三丈,上作塔形,
外环铁栏,旁护椰树。甲子七月,予为募建励志校舍至务,纡道访之。为撮一影,
并媵长句。”前半首云:“昔读西史耳君名,今来斐岛展君墓。椰风蕉雨洒然来,
碧血英魂杳何处。人道君才更横死,我独谓君死非死。群生人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