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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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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烂”电视,我是不看的。偶尔看点“益智节目”,还是照我的定义,决定此智之益。我最喜欢看动物中的猎豹(cheetah)、印度豹,不是花豹(leopard)、金钱豹,花豹太肥了,猎豹就不会,猎豹跑起来美极了,它是速度最快的四足动物,时速一百一十公里,它怀胎三月,生小豹二、三只,小豹那两条深黑色的泪纹,起自眼睛,终至嘴角两旁,可爱极了。这身高一公尺、身长二?二五公尺、体重五十到六十五公斤的“运动战将”,它没有任何哲学,有的只是我跑得过你、撞倒你、将你撕裂。但是,凶狠之中它也友善,它是可以“雅驯”的,只看你有没有本领“雅驯”它。美国诗人惠特曼(Whitman)赞美动物,但他笨得不知道赞美猎豹,他真笨;但美国时尚杂志里偶有模特儿手牵猎豹的画面,倒颇可取。

  我反倒看中了光碟,因为可以挑选我要看的,不受制于电视台。对光碟,我倒非常猎豹呢。我花在这方面的时间不多,所以要选到一点不烂的。为了好奇,也会选错。看到一部Edge of Seventeen(十七岁边缘),原来是一部同志片,我讨厌同性恋,这点和上帝一样。上帝如果不讨厌,一定造出Adam(亚当)和什么John; John; John,怎么不造男的反倒造出夏娃(Eve)?我看到十七岁的男女之恋,总觉得Edge of Seventeen的男的成熟不足,如今看到这部都是男的在“缱绻”,讨厌死了,上帝也有同感吧?

  躺在热水浴里,每天不止一次。白色恐怖时代,我关在牢里,年复一年,不能洗澡。出狱以后,我在补偿、我在补偿。躺在浴缸里,或小睡、或寻思、或开卷、或卧洗,随我高兴。重要的是,躺下来就不是坐起来,所以,要加热水,是用脚打开龙头的。什么是舒服?用脚带来热水就是。躺下来,用脚来操盘生活,就是幸福。

  夜里九点钟,我正泡在浴缸里,电话响了。传来急促的:“救我!大师!我是你的邻居徐太太的外甥女,快来救我!我阿姨去香港了,快来救我!”“我两分钟内就过来,你开门。”我匆匆擦了擦身体,披上浴袍。不到两分钟,已站在邻居的门口。

  门开得很缓慢,门开了,却看不到开门的人。我轻轻的走进去。她在门背后。太神奇了,我看到的,竟是我家墙上油画的女人!一张动人的小脸、一张没有任何化妆的青春的小脸,清纯的、美丽的、瘦削的、苍白的、迷茫的、灵气逼人的,怎么可以这样漂亮!我心里想着。

  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一模一样?画里的女人是西方洋人神似中国女人,在我眼前的是中国女人神似西方洋人。她穿的是件垂身的长袖睡袍,只露出手和脚、白白的脚。她的漂亮是整体的,整体的逼人而来的赞叹。

  “在厨房。”她轻声说,怕在厨房的听见。

  “是什么?坏人?”我轻轻问。

  “可怕极了!”纤细的手捂在性感的嘴唇上。“在厨房送货来的纸箱后面。”

  我拿出我的第二代蓝波刀。

  “不是人,是一只蟑螂,可怕极了!”她在我耳边轻轻说着,像一个线民在告密。神奇又来了,这线民竟穿着和我一样的浴袍,天蓝色的。我们像是蟑螂特攻队,穿着同样的制服。

  我笑了起来,把蓝波刀放在墙角,顺手拿起皮拖鞋。我赤了脚,同时看了她赤裸的白嫩的脚。

  “我可以救你,不要怕。”我说。

  她捂住我嘴。性感而冰凉的手。“请小声一点,它会听到。”

  我点点头,还忍不住笑。

  “杀蟑螂,我是专家。”我低声说。“但别让蟑螂听到。”

  “多谢搭救,专家。”她低声说。“但带刀来杀蟑螂吗?”

  我笑了。“你只喊救命,我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

  “所以,先带蓝波刀来再说?”

  “没错。”

  “这么有备无患,谁告诉你的?”

  “蓝波。”

  她笑起来了,可爱的她。

  她藏身在我背后,推我到厨房,对我是厨房,对她是前线。

  “不要怕,在那里?”

  “在厨房纸箱,送货来的。”

  “你站在沙发上等我,我来处理。”

  “谢谢你救我。”

  “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要放开我。”

  发现一直抓着我的睡袍,她笑得好可爱。

  一阵皮拖鞋,蟑螂死了。不是死吧,该是殉职。它把阴错阳差带给人类,人类用抽水马桶,裹以卫生纸,送它最后一程。

  她兴奋的跳下沙发。“我帮你洗手。”她抓住我手,为我洗着手,我努力抑制着兴奋,享受着过程。但当她靠在我前面,背面碰到我,碰到勃起,那碰是偶然。但是,她会感到她碰到了偶然。

  “厨房这么干净,怎么会有蟑螂?”我仿佛不得不说一些话,引开我的“淫念”。

  她没有看我,只专心仔细洗着,无心回了我一句:“冰河更干净,怎么会有蟑螂?”

  “你说得真好。”我答道。“你了解蟑螂度过冰河期。”

  “也许,你会奇怪我帮你洗手。你的手,打死了世界上的活化石,不是吗?你打死了三亿五千万年的过客。它曾亲眼看到恐龙出世,一亿年后,又亲眼把恐龙送走。它亲眼看到阿尔卑斯山脉从地面隆起、也曾亲眼看到连结英伦三岛的欧洲,也就是说,John Donne(约翰?敦)笔下的欧洲变小,只是诗人的虚拟,而你打死的蟑螂啊,却是活生生的见证……所以啊,Pilate(彼拉多)要洗他的手,表示罪不在他。你帮我打死蟑螂,我帮你清洗现场,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洁白的毛巾,为我擦手。我放弃描写她的手,它超越了任何辞汇。我失神的看着她的手,我渴望它为我手淫……

  “你了解冰河期的蟑螂,你好像亲眼看到。为什么?”我还是得找话打乱我自己。

  “因为我是融化的冰河。”她静静的说。

  我好好奇她的答话。

  “我们也来自冰河期,不是吗?”她仿佛自言自语。“谁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就说我是冰河吧,所以我在很早的年代就见过这可怕的蟑螂。”

  “我想你见到刚才被冲走的那一种。”

  “是的,它叫‘美洲蜚蠊’P…e…r…i…p…l…a…n…e…t…a a…m…e…r…i…c…a…n…a,比德国的大。我用‘蜚蠊’这一古典的称呼,因为蟑螂太难听了。”

  “你真了不起,你用到动物学上的称呼。你用到‘蜚蠊’这种术语。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她笑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只觉得我在脑中不断串连可以挂上钩的知识。”

  “挂钩?用什么方法?”我好奇。

  “很多方法。比如说,提到‘蜚蠊’,我就用接近同音的串连方法,想到希腊名妓Phryne(斐憐),当然我也想到她的故事。Of the many stories told about her; the most famous is that of her promise to rebuild at her own expense the city of Thebes on condition that it bear an inscription: “Destroyed by Alexander; rebuilt by Phryne。”亚历山大毁了的城,斐憐给重建起来。”

  “我忍不住要补充一下。”我说。“但这旧城为亚历山大所毁,新城为Phryne重建的伟大提议,并没被接受,她后来还吃了渎神官司。她的律师Hyperides发现光靠辩护赢不了官司,所以当庭解开她的袍子,露出袍子里的裸体,她立刻被判无罪,不是吗?”

  “是呀。她可是model、模特儿呢,She was said to have been the model for Praxiteles’ Cnidian statue of Aphrodite。 She was charged with impiety and defended by Hyperides; one of her lovers; who secured her acquittal by exhibiting her in the nude。唉,古典的法庭多么有情趣啊,模特儿一脱光,什么罪都脱掉了。”她笑起来,点点头。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袍子。“我也穿了袍子,可是我没罪。”

  “真的吗?”我问,“你可能犯了教唆杀蜚蠊罪。被教唆的我也穿了袍子。”我低头看了一下。“抱歉很不礼貌,你喊救命的时候,我从浴缸跳出来,所以一披就赶过来了。”

  “我也是。我刚出浴室到厨房,就碰到冰河期那鬼怪。谢谢你提醒了我,教唆杀蜚蠊,我可能有罪。也许我应该比照希腊的Phryne模式谢罪,并谢谢你救我……”

  “你谢我的方式有一百种,当然,Phryne式是最好的,只是你太年轻了。你才seventeen吧?还没成年?”

  “我生在一九九○年的这个月,也就是说,在这个月,我开始seventeen。”

  “该说happy birthday!你这十七岁,最令我奇怪的,共有三点:第一、你怎么这么怕蜚蠊。第二、怎么这么漂亮。第三、你知道得怎么这么多。并且,不止于多,简直是渊博。怎么可能?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学到的?你才十七岁。”

  十七岁眨眨眼,有点无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就知道了、记住了。很多知识好像飞进我的大脑里。”

  “飞进来多久了?”

  “不知道,不知道。好像飞进来一亿年。哦,一亿年是什么?我又想到蜚蠊。它是世界上第一种会飞的,不是吗?它会飞,至少比其他会飞的早一亿年。刚才你行凶打死的是那么老资格的动物。庆祝一下吧。”

  她引我到餐桌边,请我坐下。转身到厨房,从冰箱拿出一个小蛋糕,十七根小蜡烛插上去,点起来。

  “惊喜吧?想不到今天正是我生日,十七岁。本来阿姨要同我庆生,可是公司出了突发事件,下午赶去了香港。我正准备一个人过我的十七岁,不料发生了蜚蠊事件,一切就都变了。有点抱歉,你的问题不是做了邻居,而是要被卷入蜚蠊事件,又被卷入祝寿事件。”她说得有点凄凉,十七支烛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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