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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阵地上的战斗已经停止。
手指在黑暗中上下反复摸索,伸到破烂不堪的战斗服里面去探。躯体仍然完好无缺。我长出了一口气。
坑道死寂,没有任何活动的物体,除了在我身边如同黏稠的液体般挥之不去的黑色硝烟。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挣扎着起身走向泛着亮光的坑道口。
刚走上几步我便颓然跪倒大声咳嗽,粗砺辛辣的溶胶状烟尘粗鲁地挤进了我的肺叶。
脑袋里有一注水银在流动,汩汩地穿行在脑叶中,沉重的流质体快速地踩踏着脑部的每一条神经,让我无法保持身体平衡。
跌坐良久,担心变成了惊恐。我顾不得眼睛的酸涩,辗转艰难扭动着酸痛的肢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摸索穿行在黑暗的坑道中,惶然失措地反复大声呼唤战友。
“连长!连长?小马!老贵!”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嘶哑的呼唤声被杂乱交织的黑暗坑道转瞬间吞噬,了无声息。
只有几具残缺不全的战友遗体被胡乱摞在一个角落里,我在坑道里没有发现哪怕有一口气剩着的战士。
难道,阵地丢了?
疯狂滋长的恐惧在黑暗中挤压着我濒于破碎的身体,渗出的汗水如同糨糊般将早已梆硬的破烂作战服牢牢地糊在身上。
终于,我慌张地摸索着爬到坑道出口的射击掩体朝外面四处张望。阴沉沉的,应该是傍晚,低垂的酱黑色硝烟被南风簇拥着从阵地高处缓缓地涌过堑壕。
我被次声波炸弹震昏过去后竟然整整躺了一个下午。
视野所及的阵地表面遍布弹坑。原来平整纵横的堑壕被敌人的远程火炮一再破坏早已面目全非,直到昨天还在的最后一个环形支撑点也被猛烈的炮火轰平了。满地都是废弃的钢制弹壳和炮弹碎片,还有四散的枪械零件和瓦砾,上面夹杂着无法辨认模样的军装碎布。阵地上已没有任何活动的人,这个世界属于死亡。
敌人的出击阵地被前面低垂的硝烟遮掩着,没有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没有直升机旋翼的搅动声,周围也没有露出一丝骚动的模样。
看样子阵地似乎还在我们手里,我略略安下心来。
可战友们呢?
一千多米宽的阵地上,怎么没有一个自己的同伴?
下午的时候还有两个排的战士啊!
吃力地背着满是尘土的56式自动步枪,冒着被敌人狙击手击中的危险,我爬上表面阵地开始蹒跚地沿着堑壕里缓行寻找同伴。
我在代理连长的小半截遗体旁停止了呼喊。他和一个鬼子的尸体紧紧地抱在一起滚落在堑壕的角落里,双手还死死地卡着那个鬼子兵的脖子。
最后一缕夕阳正在脱离我的视线,远处战线的景物也慢慢地溶入无尽的夜色之中。
我的连长。你,死了。
迎风而来的硝烟迫使我停止呜咽,惶然地眺望着鬼子进攻的方向。
“哎!是哪位在那里?”
猛然间背后有人在低沉呼喊,夹杂着步枪保险拉动的脆响。
浙江话,是自己人。瘦条坦克兵姜野,我还记得他独特的说话口音。
“姜野!别开枪!是,是我,卫悲回。自己人!”
我急忙连滚带爬地从黑暗中挣脱出来迎上前去。
“哎!是老卫!小心点,别站起来,小心狙击手。”
姜野弯着腰边迎上来边低声地提醒着我。
总算遇见自己人了!
忙不迭地一把攥住姜野的胳膊,我欣喜若狂地背靠着堑壕墙壁大口出气,小腿腓肠肌也停止了震颤。
把找回的几具战友遗体安置完毕后,我伏身跟在姜野身后蹒跚走向阵地最高处的建筑物。
在前面满是瓦砾的建筑中隐然可见59式坦克的炮管正寂静地伸向前方。没有它,敌人也许早在今天凌晨就占领我们阵地了。
当我们沿着建筑物墙壁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忍不住向后方城市的中心看去,尽管在夜色中一切都是模糊的。
呆呆地看着城市的轮廓,我试图找出中学那高高的水塔还在不在。
“进来吧,别老在门口晃悠。小心敌人战场雷达。”
倨伏在坦克炮塔上的坦克班长苏秦冲我打个手势。
“慌什么!”
我嘴上满不在乎,身体已经跳进坦克掩体里。
战斗进行到这个程度,我们防御阵地上的电磁对抗设备早已损失殆尽。敌人的毫米波战场侦察雷达应该在巡视这片战地,任何活动的物体几乎都无法逃脱它的视野。
“就你一个人?老雷呢?”苏秦诧异地冲我问道。
“他的腿动脉被打断,中午被医疗兵弄下去了。其他人……我不知道。”
我缓缓地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我刚转了一圈,整个阵地就咱仨。”姜野看上去有些黯然。
“奶奶的!民兵和预备役部队的人都快拼光了!再不撤退咱们都得交待在这里!”
苏秦低声自语道,神色黯淡地瞥了我俩一眼。
我是三天前上的阵地,任务是抢救伤员,然后把他们运下阵地送到后方城市的野战医院。
准确地说这里没有后方了,因为我们这个城市在两个星期前就陷入敌人的包围。
为保住城市外围的阵地,我们已经前后组织投入近五万人的防御部队。
没有足够的主力现役部队,预备役、民兵都上了战场。拼死抵抗的被围部队一度在敌人空前强大的炮火下损失惨重,最后连平民都投入了战斗。
这是一场谁也未曾经历过的现代化战争,我们一度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作战,漫天落下的是敌人从几十上百公里外空中投掷的防区外撒布弹药和无穷尽的炮弹。
作为年轻男子,我被征召加入后备役部队,最终,也在战场上拿起枪加入战斗,可在此之前我没有摸过自动步枪,也从没有参加过任何正规的现代军事训练。
整整三天,我却在炼狱般的阵地上活下来,还消灭了敌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扎着活到今天的,我也不愿意回忆过去的七十二个小时。
为了守住这一小片阵地,我们前后已倒下上千名战士。
“盟军”,敌人是这样称自己的,米国与东洋,还有几个国家的雇佣军发动了对中国的这场战争。
已经持续了四个月的战火正在中国的腹地燃烧着。
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敌人凶狠的攻击,损失空前惨重。虽然敌人正在一步一步深深地陷入中国人民战争的泥沼之中,每前进一步都要遭到沉重的打击与消耗。
从战争一开始敌人就不断地感到惊讶。
开始时敌人惊讶于进攻的顺利。
就在他们已经作好大规模战争准备的时候,我们国内的舆论还在争论是否该与米国、东洋坐下来谈判,因为我们没有作好大规模战争的准备。
当敌人成功地实施高纵深登陆突袭并从两个突击方向向内地高速推进的时候,我们这才猛然惊醒。
战争,就这样猝然挤入我们的生活!
由于一开始对“盟军”进攻计划的估计与准备,严重不足,战争初期我们出现严重的判断错误,并且贻误了宝贵的战略动员时间。
第一部分第2节 可以突围了?
但在这场按秒来计算的现代化战争里,敌人根本就没有给我们任何喘息错愕的余地。
抓住机会的敌人战略联合突击部队对我们没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地面机动部队实施了远程精确立体打击。而此前由于在沿海一线受到敌人极大的牵制,前线空军已经没有能力为地面部队提供空中支援了。
敌人的非线性突击战术和空前强大的远程精确打击能力,让通信指挥系统瘫痪的庞大国防军在顷刻间丧失了必要的后勤支援和至关重要的战略机动能力,因为被战争震惊的沿海数亿居民彻底堵塞了通往内地的地面交通。
参战部队很快被敌人各个击破。
更加糟糕的情况接踵而来,国防机动作战部队一边受到严重阻击牵制,一边还要将东南沿海工业区人口和工业设备物资撤往西南和北方。
东南部地区长期忽略战备建设,沿途的守备部队都缺乏可以立刻使用的健全的国防设施来迟滞敌人的行动。
战争就这样在敌人的惊喜中继续着。
起初敌人飞速推进到这里时并不以为然,认为中国人的抵抗只是徒劳和象征性的,只留少量部队予以监视,等待后续仆从国部队,前锋主力毫不停留地绕过这座城市沿长江向西扑去。
敌人希望迅速围歼或者击溃我们的后续主力。
他们没想到一个在地图上不起眼的又没有天险屏蔽的小城会在以后的时间里给他们造成损失,而且是巨大的损失。
集结在这里一直没有发挥威力的我军防空部队此时忽然全力反击,在这几周的时间里始终给他们的空中支援造成巨大的威胁。空中支援力量被大大削弱的敌人突击集团遭到我们西北两线主力部队的迎头痛击。
恼羞成怒的敌人投入大批二线雇佣军部队试图将这座给他们带来巨大麻烦的小城夷平时却碰了一个头破血流。
已经一个多月,敌人仍然没有拿下这里。虽然敌人这几天夜以继日地狂攻着,攻防战斗已经延伸到市区边缘了。
估计鬼子攻城部队的指挥官们已经暴怒。
右脚脚趾从胶鞋的破口里探出来,探身从旁边瓦砾灰尘中翻出一根绳子,我扎紧了胶鞋鞋帮。
真渴!
我伸出舌头舔舔自己早已干裂的嘴唇。连舌头也是干的,舌头舔在嘴唇上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
“有水吗?”
我扭头问道。
看见他俩无奈的眼神,我失望地把头埋在腿间闭目养神。
“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