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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看着夏风签字签得那么快,一股子眼泪唰地又流下来,但再没哭出声,说:“夏风,你这得逞了吧?你就给别人说离婚的话是我先提出来的,离婚申请书是我写的!”抱了孩子就往娘家去,出门时又是一句:“你去办吧!”
白雪抱着孩子离开了夏家回西街娘家,武林是最早看见了的。武林是早都不卖豆腐了,但我俩合伙了二十斤豆子在他家给自己做豆腐,他去泉里挑水的时候看见了白雪。他回来给我说:“白,啊白,白雪,回娘家家,去了。”我说:“这有啥稀罕的?”武林说:“她,她哭着的。”我就跑到巷口,但巷子里没有白雪的影。武林是不会说谎的,但白雪为啥哭着回娘家?我低了头在巷头里寻白雪的泪珠子,没有寻到。我回来再做豆腐就没了心思,过滤豆浆的时候,我系的豆腐包,没有系紧,武林将一盆子豆浆倒进去,豆腐包咚地掉进锅里,溅出来的开水把我胳膊就烫伤了。武林骂我:“能干个毬!”却催我去夏天智家涂烫伤膏,说夏天智家有烫伤膏的。我不去,他跑着去了,我在巷口等他,白娥却摇摇摆摆走过来。白娥说:“引生,你在这儿卖啥眼哩?”我没有理她。白娥说:“你见到你的白雪吗,她哭着回娘家了,她生了娃咋变成那样了?!”我说:“变成啥样了?”白娥说:“脸黑瘦得看不成了么!”我气得说:“你尿泡尿把你照照!”白娥还要说话,武林拿了烫伤膏来了,白娥扭头就走,偏伸手在我头上摸了一下。武林说:“你,啊你跟,跟她好了?”我把武林唾了一口。
事后,武林告诉了我,他去夏天智家讨要烫伤膏,夏天智和四婶也是刚回家,给他取了药膏后,四婶就间夏风:“白雪和娃呢?”夏风说:“回娘家去了。”语气凶凶的。夏天智便毛了,说:“这个时候回娘家干啥?!捣嘴了?”夏风说:“过不成了么!”夏天智一脚踹在夏风身上,把夏风踹倒在桌边,衣服被桌角挂了一道口子。夏风没想到父亲还能打他,没言语爬起来就去了小房间,把门关了。四婶说:“他是大人了,你还打他?”夏天智说:“你瞧他识好歹不?”四婶来敲复风的屋门,夏风不开,她隔着门说:“小两口吵架那有啥呀?她回娘家了,你给我叫回来!女人家脸面薄,你给她个台阶,下一句软话那丢人啦?”夏风还是不开门。夏天智在他的卧屋里喊叫:“他什么道理不懂,他是起了瞎心了!人家没你长得排场还是人家心肠不善,在家伺候你娘老子,给你抓养娃,过年呀你赶人家回娘家,你还有个良心没?当初你是自由恋爱的,你死皮赖脸地迫人家,这才结婚了多少时间,你就不往心上去了?我拿眼睛一直盯着你哩,你对她母女不理不睬的,你就是这样做夫做父的吗?唼?!四婶说:“你能不能少说几句?”又敲门,说:“你让你爹生气呀吗?你爹还敢生气吗?”夏风把门打开了,却往外走。四婶说:“你往哪儿去?”夏风说:“去西街!”四婶即刻像个老母鸡扑出来,说:“你就这一脸杀气去西街呀?!”夏风出了院门,四婶还在后边撵,边撵边说:“我可给你说,你去了要好言好语,女人家吃不得软的,你听着了没有。”夏风就出了巷口。
夏风走到了街上,夏风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西街?街上卖年货的和买年货的人还很多,碰见的熟人又都招呼,他便踅进了大清堂。赵宏声在翻洗猪大肠,说:“夏风夏风,快来我给你说个段子!”这些年城里流行说段子,清风街在城里打工的人多,段子就常常流传了回来。夏风还未应声,街上乱哄哄起来,许多人都往西跑,而从西头过来的人却有推摩托车的,抱电视机的,还有的抬着大立柜和沙发床。夏风和赵宏声莫名其妙,门外不远处站着陈亮在问抬沙发床的:“便便宜,宜不?”那人说:“当然便宜!”陈亮说:“他家有个三三,三轮车哩,有人买买买,买了没?”那人说:“你要三轮车干啥?你没媳妇,把他媳妇买过来!”陈亮说:“瞎瞎众!”赵宏声就把陈亮叫了过来,问出了啥事?陈亮说:“你你不知知道?是真不知知道,还是假假不知道?”赵宏声说:“我真真不知知道。陈亮,跟你说话我也成结巴了!你说,啥事?:陈亮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知是李英民四年前贷了信用社五十万元的款,这几年搞建筑发了家,但就是不还贷款,信用社每个季度都去催,他压根不理,信用社就告他到了法院,法院强制执行,便把他家的家具拍卖。原以为这些家具拍卖没人肯买,没想消息一传开,买的人放了抢,气得李英民的媳妇抱着家具不丢手,但家具已经属于别人的了,人家抬着家具走,她还拽住不丢手,人就像个木耙子被拖着。;赵宏声说:“分大户呀?!”三踅拉了一架子车木头就过来,还唱了《周仁回府》:嫂嫂不到严府去,十个周仁难活一。嫂嫂若到严府去,周仁不是人生的!”赵宏声说:“你就不是人生的!哪儿弄的木头,是铁路上的枕木么!”三踅说:“英民娃的本事大,能弄来这些旧枕木,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便宜了三分之一的价卖给了我!这枕木做棺材不错吧?”赵宏声说:“你也去趁火打劫了?”三踅说:“夏风在这儿夏风你说说,我这也是为了挽回不良贷款,让国家少受损失呀!”夏风说:“李英民可得把你恨死了!”三踅说:“我还恨他哩!都是农民么,他凭啥就在清风街第一个盖水泥两层楼,凭啥就睡沙发床?”夏风是笑了,但他脸上没有笑容,说:“这枕木做棺材是不错!”三踅拉着架子车走了,又返回来,说:“夏风,是你把我救了出来,大年初二,说定了,我不拜我老丈人,去给你拜年啊!”三踅再次走了,赵宏声说:“瞧着吧,总有一天他败得比李英民还难看哩!”就把药铺门关了,说:“眼不见心不乱!夏风,我说的那个段子好吧?”夏风说:“有啥好的!”赵宏声说:“不好?是你情绪不好吧?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了什么事儿让白雪抓住了?”夏风说:“我有啥把柄?”赵宏声说:“我看见白雪抱着娃娃回娘家了,我一问,她倒眼泪婆娑的。一个人抱着娃娃流泪回娘家,肯定你惹了她了!”夏风说:“猴精!我给你说哩,我和白雪怕是过不成啦。”赵宏声说:“你吓我哩吧?”夏风说:“鞋夹脚不夹脚,脚知道。”赵宏声立马正经了,说:“夏风,啥气话都可以说,离婚的话可说不得!你和白雪结了婚,清风街谁不说是天造地设的,你待客的时候,锣鼓喧天地唱大戏哩,这才有了娃娃,好光景正滋润哩,你俩要是离了婚,没人说白雪一个字,可全怪了你!”夏风说:“你倒说得天摇地动的!”赵宏声说:“你别以为你给村人办了不少好事,人见人敬的,可你这样一做,你就是个陈世美了!你给我说说,到底为啥么?”夏风说:“看来,这婚姻还是要门当户对的好。”赵宏声说:“你说你俩不门当户对?你家在东街,她家在西街,夏家现在是大户,白家过去更是大户,你吃公家饭,她也有工作,这咋不是门当户对?!”夏风说:“不是你说的这意思!我恋爱的时候别人提说过几个也是干我们这一行当的人,可我不想找同行当的,只说她文化不高,不懂我的事业,不懂有不懂的好处,但结了婚才知道想法不一致,话说不到一块么。”赵宏声说:“结了婚是过日子哩,还谈恋爱呀,说什么话?你给我讲,有啥话说不到一块?”夏风笑了一下,笑得苦苦的。赵宏声说:“你讲么,我口严,什么是非到我这儿就到头了,白雪他娘家二嫂的事我给谁说过?”夏风说:“这不就给我说了?”赵宏声也笑了,说:“你不肯讲也罢,你喝酒不?”夏风说:“你把酒拿出来。”两人取了酒就喝开来,直喝到天黑,鸡上了架,狗进了窝,还在喝。夏风最后就醉倒在了大清堂里。
腊月三十日的早上,四婶在油锅里炸了油糕油馍和油豆腐,原本年饭一切都备齐了,她又蒸了两笼馍。一笼是红薯面豆渣馍,这是她给自己蒸的,她喜欢吃这种粗粮馍。馍蒸出来,夏雨和丁霸槽担了一担各类蒸碗子回来,丁霸槽还笑着说:“四婶你这是忆苦思甜呀?”可菊娃过来借筛子,吃了一个,说好吃,前巷的兴旺他爹,七娃他奶,还有庆金和麻巧路过门口,听说了,也都进来每人吃了一个。四婶让夏雨把蒸碗子给夏家几个伯家分送的时候,她又蒸第二笼馍,却全是白兔娃馍,专给孙女初一和十五插蜡烛用的,白兔娃的眼睛得拿豆荚籽来做,她搭梯子到前檐挂着的豆荚串上剥豆籽,夏雨跑回来告诉说,夏风搭了赵家富的顺车返回省城去了。大年三十的早上夏风走了,这弄的啥事呀?!四婶眼前一阵乌黑,从梯子上就掉了下来。
夏家从四个兄弟分锅另灶的那年起,年年春节都是轮流吃饭的,尤其是三十的午饭。形成的规矩是,夏天义夏天礼夏天智先到夏天仁家,在那里吃肉喝酒了,然后到夏天义家,夏天义家的红白条子肉做得最好,吃罢了再到夏天礼家,夏天礼拿手的是葫芦鸡,这是夏天礼在乡政府学到的一门手艺,一年就显露这一次。最后夏天智催促大家快去他家,因为他家的饭莱差不多都热过几次了。在夏天智家一直要吃到半下午,饭桌子撤了,继续熬茶喝。往往是茶还在喝着,戏台上的叮叮咣咣锣鼓声就从中街传了过来,孩子们都跑去看热闹了。夏天智是早早就知道这晚上演的是什么戏,现在的锣鼓只是吵台,等天完全黑严了,汽灯烧起来,夏天义照例还要在台上讲话,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和安排年后的春耕生产,那最少也得一个钟头。所以,夏天智就叫嚷夏风夏雨撕窗子上的旧纸,一个小木格儿一个小木格儿地撕,撕净了贴上新纸,然后写春联。他是要夏风夏雨都写,看谁写得字好,然后贴在院门上,堂屋门上,厨房门上,鸡棚猪圈厕所门上。再然后四婶哐哐地剁饺子馅,一家人都坐在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