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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东,你是真的很喜欢刻皮影吧?”
“不是。”
叶流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
“如果你有过非常痛苦的经历,又没人救你,你不想自己废掉,就得找东西来分心、填补、转移注意力,随便什么,酒、色、皮影,都可以。”
“现在还撂不下,是因为还没挣扎出来?”
“是因为习惯了。”
叶流西叹气:“那看来我是不需要学这个了,我没什么好痛苦的。”
“从来没有吗?”
“没有吧,”叶流西看渐渐暗下去的火堆,“有时候我觉得,我可能连眼泪都没流过……”
她突然身子一凛,厉声喝了句:“什么人!”
***
昌东转头去看。
借着营地的灯光和火光,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土台边缘处,有个人正畏缩地藏着——藏得有些拙劣,身子一直在晃悠。
叶流西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没燃尽的,狠狠扔了过去:“滚出来!”
柴火砸在那人身边不远,橘红色的火星子四溅。
那人还是没出来,身子依然在晃,像个不倒翁。
昌东拢了根刻刀在手心,向叶流西使了个眼色,她会意,提上手边的刀,和昌东一前一后,呈左右夹击式,慢慢挨过去。
那人没逃,也没露面,只是似乎知道他们过来了,有那么一瞬间,忽然不动。
叶流西有点紧张……
下一秒,一个脑袋突然探出来,嘴里流涎水,冲她嘿嘿笑。
叶流西大骂了一句:“操!”
居然是个傻子!
那傻子见她吓到,笑得更欢了,嘴里咿咿呀呀,脑袋抵在土台上,又开始左右晃荡起来。
叶流西正没好气,昌东已经认出来了:“这人眼熟,是不是灰八的人?”
叶流西细看了下。
还真是,灰八那边的掌勺,头天摊煎饼,第二天烧胡萝卜羊汤。
叶流西反应过来:昨晚上,灰八的死吓跑了两个人,这个掌勺的,就是其中之一。
她原本以为,他们跟灰八和那口棺材一样,都神秘消失了,没想到还在。
她语气有点不屑:“还以为跟灰八混的人,多少得有点胆子……这就吓傻了?不过挺能耐的,还能摸得回来。”
昌东想了想:“昨晚他们那么乱跑一气,是很容易迷路。可能是我刚才烧垃圾,他看到黑烟,循着方向回来的。”
他把那个掌勺的硬拽到篝火边坐下:跑丢了两个人,那就是还有一个在白龙堆里迷路,明天他出去搜找的时候,得多留点心,饥饿、温差,还有脱水,两三天时间,足以报销一条命了。
那掌勺的并不安分,左手握拳,右手慢慢往上推,推到个高度,嘴里“咔嗒”一声,然后左手成拳端起来,长吁一口气。
叶流西莫名其妙:“他在干什么?”
昌东回答:“打伞。”
仔细一想,那一连串的动作还真像,叶流西在掌勺面前蹲下来:“打伞干什么?又不下雨。”
掌勺说:“嘘……”
他神神秘秘:“下沙子,都埋起来了,不打伞,会被埋了的。”
“谁被埋了啊?”
“八爷……”
昌东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他回过棺材那!”
叶流西也想到了,一颗心砰砰跳,她尽量语气温和:“怎么埋的啊?”
掌勺拿手指天:“下沙子,一条线,咻咻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流西皱眉:“那棺材呢?”
掌勺的把“伞”略移开些,眯着眼睛看天,又赶紧把“伞”罩回头上,嘴里又悄声念叨开下沙子、打伞、收衣服之类的话来。
***
怎么安顿这个掌勺的,昌东很头疼:不能放他乱走,走丢了很麻烦,想关进车子里,又怕他乱摸乱摁,乱踢乱叫。
跟叶流西一说,她都没当回事,走到掌勺的跟前,一掌切向他后颈——
掌勺的哼都没哼,软软瘫边上了。
昌东居然没领她情:“就这做派?不觉得太粗暴了吗?”
叶流西斜乜他:“怎么着?我该哄他睡觉?”
昌东半蹲下身子,拎提起掌勺的双肩,把他软塌塌的身子挂上自己的肩膀,一个用力挺身站起来。
“我是觉得,作为女性,你至少该温柔体贴些。”
他转身朝车子走,叶流西忽然说了句:“慢着。”
昌东停下,这一百大几十斤的份量,压肩上本来就很沉,停下来更重——
他动了下肩颈,把掌勺的身体往上蹴了蹴。
叶流西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使劲拍了拍,然后递给他:“他伞掉了。”
昌东掉头就走。
***
经历了两晚车上住宿的蜷手蜷脚,终于能躺直躺平,再加上外头没有风声,分外安静。
原本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但昌东总觉得心头盘亘了点事,像野外钻木生火时那个迸出的星子,他要是不赶紧拿草絮棉料去烘引,这火头就出不来了。
叶流西的帐篷紧挨着他的,能听到他在里头辗转反侧:“还在想白龙堆2号?”
这一下忽然提醒昌东了。
“流西,你有没有发现,如果真的有白龙堆2号,它不收活人。”
“掌勺的不一定是灰八死的时候被吓傻的,他后来重新回去了,再次目睹了一些事,也许还看到了那些东西如何从眼前消失的……但他没被带走。”
也就是说,死人被消失,活人被留下。
“不收活人”这种话,太过吓人,叶流西头皮微麻:“你想到什么了?”
昌东低声说:“我们一连几个晚上遭遇过怪事,这几个晚上有共同点,都起了大风沙。”
沙漠腹地流传着一个说法:深夜,刮大沙暴的时候,机缘巧合,你会看到玉门关的鬼魂。
灰八死的时候,那首歌谣像天边的海浪,层层叠叠,如同无数游魂哼唱:“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干……”
“一家村”里那个口齿不清,就着盐碱水洗衣服的老婆子说:那个玉馒(门)关,早就活了,半夜里,你不要到野地里头哈走,会走到馒洞洞里去……玉门关,又叫阴关嘞。
叶流西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路以来遇到的怪事,都是因为那个早就风化的玉门关?”
昌东回答:“绿色的鬼火,打在帐篷上的驼队,沙暴里的怪手,皮影棺材,还有那首歌谣……你不觉得,所有的事,都能跟玉门关扯上关联吗?”
叶流西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昌东才听到她耳语一样的声音:“那我,会是关内人吗?”
昌东沉默。
也许是,她提起过,说自己好像是个拉货的,总是开着大车,拉着不同的货:鞋子,衣服,书,甚至明星海报……
而每一次,总是一进戈壁,就再也不记得了。
……
但是,关于玉门关的一切,都是传说。
而那些货,是真真切切的。
那些货,是拉给谁的?
31、第③①章
后面的几天,昌东按照原计划搜找白龙堆。
叶流西和掌勺都随车,她在掌勺脚踝上绑了绳,另一头系在车里的防撞杆上,停车时,她和昌东会四处走走看看,间或爬高观望,掌勺受困于绳长,只能在车附近晃悠,不管怎么引他说话,他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
下沙子咯,一条线,咻咻咻,打伞,八爷被埋了。
间或会小心翼翼地挪开“伞”,似乎是观察“雨势”,然后哆嗦着又把“伞”罩回头上。
……
真正行动起来,昌东才发现设想的还是太乐观:白龙堆很多区域根本无路可走,油料耗费得很快;多了掌勺,也就多了张吃饭的嘴,物资也一天天见少。
第三天,他默认另一位走失者死亡。
第五天,油量到了警戒线。
五天下来,再雄伟瑰丽的罕见奇景也成了见惯不惊,白龙堆只不过是灰白色的盐碱土台群,风蚀出的垄槽。
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没有人迹,昌东有时会站到土台高处,拿出孔央的那张照片四面对比着去看。
照片内外很像,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是泾渭分明两个世界。
***
第五天的晚上,昌东觉得该给肥唐打个电话了:再没物资进来,他们就该撤了。
没想到肥唐反而先打来了。
声音很兴奋,先向他致谢:“东哥,多亏你了。”
昌东猜到几分:“发财了?”
肥唐嘿嘿笑:“也没有,好多是被人二三十块钱收走的,但有一块油性糯性都好,卖了九千……东哥,你们吃的和油还都够用吗?要不要给你们捎点?”
叶流西果然没猜错,有甜头赚的地方,肥唐一定会被绊住,昌东也不跟他客气:“可以,到时候我折钱给你。”
正事说完了,肥唐支支吾吾地还不挂。
卫星电话资费不低,昌东提醒他长话短说:“你要是磨叽个一两小时,抵一块九千的石头了,虽然话费是我出,能不能给我省点?”
肥唐吓了一跳,语速顿时就快了:“是这样的东哥,我这两天在城里,没事就上网搜罗布泊鬼故事……”
他没法不好奇,毕竟自己曾经被拖拽过十多米远,如今安全了,忍不住就想找同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经历只自己有吗?
搜出来很多,不少都是段子手编的,难得肥唐一篇篇都看下去了,非常牵强地捋出几点总结:
——怪事发生的地点不确定,遍布罗布泊及周边沙漠。
——一般都是风沙天出怪事。
有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还在帖子下评论说:编,再编!你们写的怪事,都是脑子里进的沙。
——怪事都比较套路化,比如黑夜里开车,尾随着前头的那辆,跟着跟着,并没有见到岔路,而那辆车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