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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石火间,脑子里冒出的,居然是教肥唐刀法时说的话。
——要肩膀使力,以肩为轴。
——你整个肩膀都接到了刀身上,这样挥洒起来,回转的半径得有多长?”
……
刀光隐入江斩左腋下,瞬间又从他肩头爆出。
不远处,有人撕心裂肺大叫:“斩爷!”
血如喷涌,断臂飞出,江斩一声惨呼,栽倒在地滚翻开去,叶流西爬到昌东身边,伸手去掰他抱住江斩腿的双臂,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把力气使完了,怎么也掰不开。
肥唐冲过来帮着她一起掰,才刚掰开,脚下踩的石块忽然塌落不稳,肥唐抬头去看,脸色都白了,抱住昌东的上身就往后拖:“快,西姐,把我东哥往边上抬,蛇身缩回来了。”
按说洞底的水面,差不多被七零八落的石台石块给遮盖住了,但金爷这一回巢,地面重又翻覆,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恰是受波及最厉害的地方,叶流西脑子嗡嗡响,一时忘了腿伤,托起昌东的腿就想迈步——果然腿上一痉挛,扑倒在地,拿手去撑时,撑了满手温热的血,低头一看,心里猛然一跳。
她正对着江斩的脸。
他失血过多,嘴唇一片煞白,但一直看着她,眼神里有奇怪的喜悦,又有无力回天的伤悲,唯独……没有恨。
跟刚刚要杀她而后快的江斩,几乎是两个人。
叶流西怔住了。
江斩笑了一下,嘴唇翕动着,从喉咙里艰难吐字,说:“你要小心……”
话没说完,蛇身溜入,他身下的石块尽数坍开,叶流西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伸手去拉他。
拉了个空,自己的身下也随之塌落,说时迟那时快,肥唐一个虎扑,猛力把她抱拽了回来。
肥唐喘着粗气,腿都抖了:“西姐,你怎么不动啊,刚刚真是好险哪……”
他忽然住口。
他看到,叶流西满眼的泪,手还维持着去拉的姿势,循向看过去,是猛晃的池水,血水几乎掩了原有的金色。
肥唐结巴了:“西……西姐,你怎么了啊?”
叶流西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残存的崖口处已经站上金羽卫,一个接一个地荡绳而下,绳子摇来晃去,好像是在……荡秋千啊。
她茫然地抹了把眼泪,说:“不知道,疼的吧。”
***
进了趟金爷脸,一进一出间,天翻地覆,那张五官扭曲的脸已经塌落成巨大的黑洞,晒矿料的空地也成了血腥气满溢的修罗场。
叶流西呆呆地坐着,漫山遍野的焦臭味熏人的眼,有矿工抬着担架,在眼前不断穿梭,躺在担架上的人,幸运些的哀嚎痛呼,不幸的就只得了张盖面的白布。
不远处已经架起了临时医棚,昌东被抬进去了,那诊疗的大夫再三跟她保证会尽全力。肥唐焦急地站在黑洞下方,每次有伤者被抬出来,他就要冲上去辨认。
腿上一痛,低头看,是帮她包扎的那个大夫正把绷带裹实了收口。
赵观寿走过来。
先看她伤处:“听说是入肉穿骨,不过放心吧,你一身流西骨,没那么弱,好起来也快。”
叶流西问他:“蝎眼的人呢?逃了?”
赵观寿脸上现出倨傲之色:“乌合之众罢了,招揽了一些方士,自以为能御妖鬼征战……已经被击退了,你和你的朋友可以在这多歇两天,我待会要赶回黑石城,蝎眼今晚来势汹汹,黑石城估计也遭了殃。”
叶流西嗯了一声,又看向那张“金爷脸”:“里头有巨蛇,我进去的时候,你都没提过这事。”
赵观寿有点窘:“我们也没想到……金爷是欲念成妖,所谓欲壑难平,它是唯一博古妖架上封不住的妖。后来发现了黄金矿山,方士们灵机一动,把金爷镇在万千金山之下——钱财虽然满足不了人的所有**,但可以满足大部分的**。”
“因为不能完全封住,所以它偶尔躁动,带累周遭大震小震不断——你看到的金爷脸,其实是个祭祀的神庙门面,金爷就是那条巨蛇。上千年下来,勉强相安无事,今天这状况,的确前所未有,好在我们的方士已经结符逼它回巢了……”
叶流西没再吭声。
她不关心金爷是不是已经回巢了,她关心昌东的情况,关心高深和丁柳还没有脱险,以及……
奇怪,眼前总晃动着最后时刻,江斩的那张脸。
***
山门震响,赵观寿的车队鱼贯而出,灯光雪亮,如同锃亮长箭,呼啸着穿梭而进漆黑的戈壁荒原。
前车陡然停下。
车灯尽处,立着一个人,身材高挑,穿带兜帽的黑色披风,大风吹过,掀起的衣袍猎猎作响,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
前车的猛禽卫探身出来,横刀于胸,眉目间尽是警惕之色:“什么人?”
那女人没说话,反倒是后方车声响起,是赵观寿的座驾越列而出,一路驶到那女人身边。
车门打开,那女人矮身坐进去。
前车的猛禽卫愣了一下,知趣地缩回车里,过了会,车队重又上路,队列不变,赵观寿的座驾中途归位,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
那女人抹下兜帽。
她眼眉细长,头发黑直垂肩,齐刘海,发梢处微微燎焦,红唇饱满欲滴,唇线细致勾勒,脸上却又有未及抹去的灰黑,对比强烈,冲撞鲜明。
赵观寿看向她,斟酌了一下她的脸色:“龙芝……”
龙芝抬手,示意他听着:“搭我一程,死了江斩,蝎眼怕是要乱,我得在场,把各方安抚下来,过两天我再找你,西出玉门,咱们已经成功了大半,别把尾给收砸了。”
98、第⑨⑧章
昌东足足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
他伤处在后背,昏迷时曾经咯血,由于被砸和被踩,大夫怀疑是强烈撞击导致肺损伤,引发毛细血管和支气管破裂,是否要开胸检查待定,所以眼下做的主要是镇痛、药物治疗、帮助呼吸等。
高深情况还不稳定。
他比昌东伤得要重,坍塌发生的时候,他把丁柳护在身下,好在砸向他的都是比较碎的石块,没有太受压,但人被扒拉出来的时候,血流满地,身体翻过来一看,才发现是腹部进了两根弯折的铁片,矿场的人认出来,说应该是“掼炮”爆炸的时候,从里头飞出来的废铁。
伤得这么重,怎么还有力气爬高进了金爷脸呢?肥唐去问丁柳的时候,她哭得眼都肿了,说是根本不知道高深受伤——只知道“掼炮”炸开的时候,高深抱着她滚翻在地,顺势抓过边上的尸体来罩护,然后就推她起来,护着她上金爷脸,进了祭祀坑。
阿禾也被砸伤了,还好是轻伤,不过给她包扎的时候,她突然吐血,嘴里吐出一截类似舌头的东西来,肥唐死都不信砸伤居然会殃及人的舌头,问了丁柳,才知道代舌这件事。
听说代舌是一对的,分主辅,主舌可以生出很多辅舌,所以某一条辅舌被丢弃了也无所谓,但是,主舌不在了的话,所有的辅舌都会脱落枯萎。
江斩在穹洞里用过主舌,可见是随身带的,后来受了重伤,又跌进金池,主舌大概是毁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阿禾没了舌头,不能讲话了。
肥唐都不知道怎么安慰阿禾,憋了半天,指着一具没救了被人抬出的尸体,对阿禾说:“你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咱还活着呢。”
阿禾含着泪点头,怪让人心疼的。
叶流西也躺下养伤了,就算有一身流西骨,受伤毕竟是受伤,要是能立马活蹦乱跳,那真不是人类了。
……
所以这几天,最忙的反而是肥唐和丁柳,各个病榻前奔走、打听病情、送汤送饭、温言安慰,乃至找人做临时用的拐杖——做梦也没想到,这五人同行的舟楫,有一天居然要靠他们两个划桨。
肥唐有一次挺感慨,对丁柳说:“柳儿,你说啊,咱们几个人,就我们俩最弱鸡,凡事要人护着罩着,结果吧,现在有能耐的都躺下了,我们反而连皮都没蹭破几处。”
丁柳回答:“不是说天塌下来,个子高的人顶着吗?能耐大的人,比咱们风光,也比咱们受罪吧。”
肥唐愣愣的,觉得自己只想风光,不想受罪。
……
昌东醒过来的时候,肥唐正守在他床边吭哧吭哧地啃馒头,忽然听到声响,惊得立马噎了,憋红了脸喘不上气,水杯摸起了连灌几口,才连珠炮一样对着昌东说话:“东哥,你现在别用气啊,不能动感情,也不能大口呼吸,得缓着来,可以微笑,但不能大笑……”
他说得语无伦次,整个人跟急脚鸡似的,昌东忍不住就笑了,果然没能笑到最后——才笑到一半就胸口胀痛,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把这痛给压伏下去。
然后问肥唐:“流西她们还好吗?”
肥唐不乐意了,虽然刚刚是他让昌东别动感情别用气的,但毕竟之前经历的是大阵仗啊,同伴包括情人都生死未卜呢,不该涨红了脸?不该心急如焚?不该歇斯底里?
居然不按他脑补的剧本来,怪没劲的。
肥唐说:“东哥,我怎么瞅你说话这么稳呢?你就不着急啊,万一我们这死了一个两个的……啊呸呸呸。”
他赶紧朝自己脸上抽了一记。
昌东说:“看你刚吃饭的样子,就知道大的纰漏应该没有。别跟我打哈哈了,我说话一多,就有点喘不上气。”
肥唐赶紧端正态度,把各人的情况一一说了,特别强调叶流西都能拄着拐下地走了,又给他普及了一下蝎眼当日的攻击——
如何用双生子假扮龙申叩开山门,战况是如何激烈,蝎眼驱妖前行,黄金矿山的方士水平都有点寒碜,眼见羽林卫节节败退,忽然之间,好像是有龙家人助阵,引地火,结出龙家绝杀技,也就是龙腾虎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