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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你把儿子养大,你就做一个现成的爹,不花钱又不出力,许三观可是吃大亏了,从一
乐生下来那天起,他整夜整夜没有睡觉,抱着一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个一乐放下来
就要哭,抱着才能睡。一乐的尿布,都是许三观洗的,每年还要给他做一身新衣服,还
得天天供他吃,供他喝,他的饭量比我还大。何小勇,许三观说了,他不找你算账了,
你只要把方铁匠的儿子住医院的钱出了……”
何小勇说:“方铁匠的儿子住医院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儿子把人家的脑袋砸破啦……”
“我没有儿子,”何小勇说,“我什么时候有儿子了?我就两个女儿,一个叫何小
英,一个叫何小红。”
“你这个没良心的。”
许玉兰伸出一根指头去戳何小勇:“你忘了那年夏天,你趁着我爹去上厕所,把我
拖到床上,你这个黑心烂肝的,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让你的孽种播到我肚子里……”
何小勇挥手把许玉兰的手指打开:“我堂堂何小勇怎么会往你这种人的肚子里播种,
那是许三观的孽种,还一口气播进去了三颗孽种……”
“天地良心啊……”
许玉兰眼泪出来了,“谁见了一乐都说,都说一乐活脱脱是个何小勇!你休想赖掉!
除非你的脸被火烧糊了,被煤烫焦了,要不你休想赖掉,这一乐长得一天比一天像你了……”
看到很多人都在围过来,何小勇的女人就对他们说:
“你们看,你们来看,天还没黑呢,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就要来偷我家男人了。”
许玉兰转过去说:“我偷谁的男人也不会来偷这个何小勇,我许玉兰当年长得如花
似玉,他们都叫我油条西施。何小勇是我不要了扔掉的男人,你把他当宝贝捡了去……”
何小勇的女人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许玉兰的脸上,许玉兰回手也给了她一巴掌,
两个女人立刻伸开双臂胡乱挥舞起来,不一会儿都抓住了对方的头发,使劲揪着,何小
勇的妻子一边揪许玉兰的头发一边叫:
“何小勇,何小勇……”
何小勇上去抓住许玉兰的两只手腕,用力一捏,许玉兰“哎呀”叫了一声,松开了
手,何小勇对准许玉兰的脸就是一巴掌,把许玉兰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许玉兰摸着
自己的脸哇哇的哭了起来:
“何小勇,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这个王八蛋,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
然后许玉兰站起来,指着何小勇说:
“何小勇,你等着,你活不到明天了。你等着,我要许三观拿着刀来劈你,你活不
到明天了……”
许玉兰在遭受打击之后向何小勇宣判的死刑,没有得到许三观的支持。许玉兰回到
家中时,许三观还在扎那个拖把。许玉兰脸上挂着泪痕疲惫不堪地在许三观对面坐下来,
眼睛看着许三观,看了一会儿眼泪掉了出来。许三观看到她掉眼泪了,就知道没要着钱,
他说:
“我就知道你会空手回来的。”
许玉兰说:“许三观,你去把何小勇劈了。”
许三观说:“你他妈的一看到何小勇心就软了,就不向他要钱了,是不是?”
许玉兰说:“许三观,你去把何小勇劈了。”
许三观说:“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钱去要来,明天方铁匠就要带着人来抄我们家
了,把你的床,把你的桌子,把你的衣服,你的雪花膏,你的丝巾,全他妈的抄走。”
许玉兰哭出了声音,她说:
“我向他们要钱了,他们不给我,还揪住我头发,打我的脸。许三观,你就容得下
别人欺负你的女人……许三观,我求你去把何小勇劈了,厨房里的菜刀我昨天还磨过,
你去把何小勇劈了。”
许三观说:“我去把何小勇劈了,我怎么办?我去把何小勇劈死了,我就要去坐监
狱,我就会被毙掉,你他妈的就是寡妇了。”
许玉兰听了这话以后,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坐在了门槛上。许三观看到她往门槛上
一坐,就知道她那一套又要来了。许玉兰手里挥动这擦眼泪的手绢,响亮地哭诉起来:
“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今生让何小勇占了便宜,占了便宜不说,还怀了他的种;
怀了他的种不说,还生了一乐;生下了一乐不说,一乐还闯了祸……”
许玉兰继续哭诉:“一乐闯了祸不说,许三观说他不管;许三观不管,何小勇也不
管,何小勇不仅不肯出钱,还揪我的头发打我的脸,何小勇伤天害理,何小勇不得好死!
这都不说了,明天方铁匠带人来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一乐、二乐、三乐听到母亲哭诉,就跑回来站在母亲面前。
一乐说:“妈,你别哭了,你回到屋里去。”
二乐说:“妈,你别哭了,你为什么哭?”
三乐说:“妈,你别哭了,何小勇是谁?”
邻居也走了过来,邻居们说:
“许玉兰,你别哭了,你会伤身体的……许玉兰,你为什么哭?你哭什么?”
二乐对邻居们说:“是这样的,我妈哭是因为一乐……”
一乐说:“二乐,你给我闭嘴。”
二乐说:“我不闭嘴,是这样的,一乐不是我妈和我爹生的……”
一乐说:“二乐,你再说我揍你。”
二乐说:“一乐是何小勇和我妈生出来的……”
一乐给了二乐一个嘴巴,二乐也哇哇的哭了起来。许三观在屋里听到了,心想一乐
这杂种竟然敢打我的儿子,他跑出去,对准一乐的脸就是一巴掌,把一乐掴到了墙边,
他指着一乐说:
“小杂种,你爹欺负了我,你还想欺负我儿子。”
一乐突然挨了许三观一巴掌,双手摸着墙在那里傻站着。这时许玉兰伸手指着他哭
诉:
“我命苦,一乐这孩子的命更苦,许三观不要这孩子,何小勇也不要,一乐这孩子
好端端地没了爹,一个爹都没有了……”
有一个邻居说:“许玉兰,你让一乐自己去找何小勇,谁见了自己亲生儿子不动心?
那何小勇还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见了一乐说不定眼泪都会掉出来。”
许玉兰一听这话,立刻不哭了,她看着站在墙边咬着嘴唇的一乐说:
“一乐,你听到了吗?你快去,你去找何小勇,你就去叫他,叫他一声爹……”
一乐贴着墙边摇摇头说:“我不去。”
许玉兰说:“一乐,听妈的话,你快去,去叫何小勇一声爹,叫了一声他要是不答
应,你就再叫……”
许三观伸手指着一乐说:“你敢不去?你不去我揍扁你。”
说着许三观走到一乐面前,一把将一乐从墙边拉出来,把他往前推了几步。许三观
一松开手,一乐马上又回到了墙边。许三观回头一看,一乐又贴着墙站在那里了,他举
起手走上去,要去揍一乐,他巴掌刚要打下去时,突然转念一想,又把手放下了,他说:
“他妈的,这一乐不是我儿子了,我就不能随便揍他了。”
许三观说着走开去,这时一乐响亮地说:
“我就是不去,何小勇不是我爹,我爹是许三观。”
“放屁。”许三观对邻居们说,“你们看,这小杂种还想往我身上栽赃。”
坐在门槛上的许玉兰这时候又哭了起来:
“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许玉兰这时候的哭诉已经没有了吸引力,她把同样的话说了几遍,她的声音由于用
力过久,正在逐渐地失去水分,没有了清脆的弹性,变得沙哑和干涸。她的手臂在挥动
手绢时开始迟缓了,她喘气的声音越来越重。她的邻居四散而去,像是戏院已经散场。
她的丈夫也走开了,许三观对许玉兰的哭诉早就习以为常,因此他走开时仿佛许玉兰不
是在哭,而是坐在门口织线衣。然后,二乐和三乐也走开了,这两个孩子倒不是对母亲
越来越疲惫的哭诉失去了兴趣,而是看到别人都走开了,他们的父亲也走开了,所以他
们也走开了。
只有一乐还站在那里,他一直贴着墙站着,两只手放在身后抓住墙上的石灰。所有
的人都走开以后,一乐来到了许玉兰的身旁。那时候许玉兰的身体倚靠在门框上,手绢
不再挥动,她的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她看到一乐走到面前,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
来。这时一乐对她说:
“妈,你别哭了,我就去找何小勇,叫他爹。”
一乐独自一人来到了何小勇的屋门前,他看到两个年纪比他小的女孩在跳橡皮筋,
她们张开双手蹦蹦跳跳,头上的小辫子也在蹦蹦跳跳。一乐对她们说:
“你们是何小勇的女儿……那你们就是我的妹妹。”
两个女孩不再跳跃了,一个坐在了门槛上,另一个坐在姐姐的身上,两个女孩重叠
在一起,她们看着一乐。一乐看到何小勇和他很瘦的妻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就叫何小勇
了一声:
“爹。”
何小勇的妻子对何小勇说:“你的野种来啦,我看你怎么办?”
一乐又叫了一声:“爹。”
何小勇说:“我不是你的爹,你快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一乐再叫了一声:“爹。”
何小勇的妻子对何小勇说:“你还不把他赶走?”
一乐最后叫了一声:“爹。”
何小勇说:“谁是你的爹?你滚开。”
一乐伸手擦了擦挂出来的鼻涕,对何小勇说:
“我妈说了,我要是叫你一声爹,你不答应,我妈就叫我多叫几声。我叫了你四声
爹了,你一声都不答应,还要我滚开,那我就回去了。”
许三观卖血记
第十章
方铁匠找到许三观,要他立刻把钱给医院送去,方铁匠说:
“再不送钱去,医院就不给我儿子用药了。”
许三观对方铁匠说:“我不是一乐的爹,你找错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