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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最爱在坐中听雨声。我现在也才知道这条路是一条羊肠小路,还是一座独木桥,别看那些坐死古洞的老僧,不一定都是成功的。即使修成了,也不见得不退坠。所谓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就算摸到了那点门路,修炼期间更不简单,稍一疏忽,就会功亏一篑!话虽如此,但既然钻了进来,就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必须探个究竟,走一步,算一步了。(怀师批示:正当如此!)
下午带小妞看电视。雨一直不停,也就不能出去捡梨了。
晚间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我正在坐中,忽然插进来一种音乐,那调子如同念经,我知道外面正放印度音乐,印度的宗教音乐。这使我忆及父亲逝世时,在庙上念经伴灵的情形,似乎将置身与那种情景中了。急忙一觉,默诵心经,那声音虽然仍在,而我却不受影响,似乎它是它,我是我,各不相干了。
下午仍带小妞捡梨,正好那位中国老太太也来了。我告诉她,梨将告结束,已是硕果仅存了。我本想在冰箱里拿几个给她,正好她来了可以捡几个新鲜的去。
晚间我看《定慧初修》。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夏天就过去了。一下雨,室内凉凉的,倒也不冷。从台湾带来夏天的短袖衣服,都穿不着,穿单衣服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又要外面加件毛衣了。此地夏日之宝贵,就如台南冬日之可贵一样。我只有外出,经过几次大太阳,才感到一点夏日的滋味,否则几乎不知道这儿也有夏天。可是在这种地方,每年夏天这家男主人也要吹风扇睡觉。他说印度人都睡在屋顶上呢。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三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女儿他们今天去学校,给学生注册。男主人教一二年级,是必修科,学生多些。女儿教高年级是选科,因为这种东西真正要深入的人不太多,而且学校规定一班不得超过三十人。她班上的学生都很用功,因为不是真想学点东西的人,就不来了。有一次,一个学生不及格,女儿就在他卷子上批说他没写完,可以补考。他来封信质问说,他是不会,何以要说他没有写完。女儿回他一封信说,这样是给你一个补考的机会,否则你就不及格了。于是他又来封信道歉、道谢。因为班上只有他一个人不及格。当自己做老师的时候,才知道老师对学生也是一番苦心!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新闻上有一对新婚夫妇的照片。据说男方是父亲的儿子,女方是母亲的女儿,他两从小在一起长大,这种婚姻,是最自然不过的了。在家庭来说,也是最美满的。但在我们中国人看来,仍是属于兄妹,一方算继父,一方算继母。过去都同姓不婚,据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记得在长辈朋友中,有为同姓不婚的阻碍,双双投黄浦江的惨事。如这种一个是父亲的儿子,一个是母亲的女儿(带来的),事实上确实没有血统关系。看完电视,又带小妞捡了两个梨,树上已没有梨了。我给小妞说:“它给你说明年再见了。”她笑了。望望树上说:“好。”
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在坐中整个头顶似乎有个盖子,不重、不痛也不痒,只是有此感觉而已。眉心倦,想睡觉。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忽然我想起在国内时有人说过,台北有一位功果上人(不知是不是这几个字),顾名思义,当然是密宗上师了,据说是位女的。她能知过去未来,她能领人家见着死去的亲人,但不许碰死者,而且见到的人,都是临死时的样子。这点我觉得就不对,人家要见死者,当然是希望要见他知道他现在的情形,谁要看他临死的样子呢?据说后来因为人家拍照就不灵了。我想老师一定知道这回事,是否真有其人其事呢?(怀师批示:我知道,不必多问。一句话,大抵“人情嫌实不嫌虚”。)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我每晨坐之后都转转眼睛。
今天是女儿的假生日。她生在重阳节,是个登高的日子。在她未婚之前,我都是为她过真生日。但农历不易记得,所以她婚后就改用阳历了,这样容易记些。其实家里也有中国日历,但他们要怎么过就怎么过吧,我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提议出去吃饭,我要吃晕车药,真不想去。但他们是一团高兴,一番好意,我不便破坏气氛,大家一起出去了。美国的馆子实在不好吃,个人要个人的,各人有一份。小妞什么都不吃,只吃冷饭。饭后又逛逛百货公司。乘车而返。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要请一个新从台湾来的朋友吃饭,因为这家男主人吃素,所以现在请客很不方便。过去在波士顿时,常有中国同学来访,甚至女儿去燕京图书馆查书,常常碰到熟人,临时约来家里吃饭。我们那时常去中国城买菜,临时也能凑上几盘。再说同胞在国外相见,就如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乐趣之一呢!不管什么菜饭,也都吃得开心得很,一谈几个钟头,不倦。现在此地一共不过六家中国人。每逢他们来请客,我们母女总是道谢,因为酬客不便。今天五点钟客人来了。他是师大的,过去女儿读过师大研究所,也算校友。我只做了三个荤菜,其余都是素菜。饭后,我想他也是觉得不是清一色的中国人,始终不太自然,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告辞了。而我们也不便留他。不能像过去,大家尽欢而散。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正带小妞玩,看电视。忽然她向窗外一望,她说有太阳了,她要出去。我就带她出去玩沙,一直到她玩累了,要求回屋,我才带她进来,如果不是她的要求,她不会听我的。她确实很聪明,也实在很皮,总是什么都要自己做,实在做不了,才肯找人。当然,从小养成自立的习惯是对的。但一个人太自命不凡,大来就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在我的亲友中,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记不清了。是不是苏东坡说的“世人生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吾儿多懵懂,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样才对。(怀师批示:相传此诗如此,但未加查考,姑妄凭记忆而改正:“世人都说聪明好,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生儿愚且蠢,无灾无难到公卿。”我今忽然兴至,反此诗一首:东坡悔被聪明误,我说聪明不误人,只怕聪明不透顶,聪明翻累最愚身。)
晚间看《禅秘要法》,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现在颇有深秋的意味,不冷不热,以此地来说,是最好的天气了,一件毛衣足够。晨坐是最舒适的。有时晨坐,衣服穿得不适合,不是冷,就是热,有时起身换了衣服再坐。有时懒得起坐,就慢慢空掉此一感受。但热点没大关系,冷了却怕受病,万一受了风寒就不好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在厨房做完了事,刚才回到客厅,坐下不到五分钟,听到外面似有响动。掀开窗帘,一个推车过去了,似乎是个伤残儿童,被一个中年人推着过去了。我忽然想起女儿给我说过,美国有一种人靠遗产为生,自己什么事都不做。但他们也不闲着,常为社会服务,譬如伤残儿童,没人照顾,他们就去照应,每天推他们上学,推他们回家。只要是劳力的事,他们能胜任的,都能不辞劳苦地去帮忙。我记得国内也有这种靠遗产为生的人,在我的亲友中就大有人在。但他们虽然有时候也捐助穷人,可是他们多半是公子身分,到了中年就更是老爷身分了,不见得肯付出劳力为社会的伤残服务!他们会认为劳工有失他们的身分。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正带小妞看电视。门铃响了,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一进门就说:“我又来了。”我说:“欢迎!”她还是那么喘。我最怕人家喘,似乎是气接不上来,急给她一杯果汁。谈话中提到那个台湾新年来的学生,不习惯美国的生活,常去她家打牌,在美国一切都受不了,不管是饮食起居,都不习惯。我说:“既来之,则安之。讲什么习惯不习惯,反正是学生,毕业后再说,喜欢美国就在美国找工作,否则就回去为国服务。过去有些朋友的孩子,一下船就给人家扛行李赚钱,半工半读的,到今天也都读出来了,结婚生子的,成家立业的,大有人在。一个人不乘青年时代打好基础,就落得老大徒伤悲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日,一早楼上楼下的电唱机此起彼落,好不热闹,我在坐中知道而已,并不相干。我现在,可以说这几年来就学到了这一点,无论任何环境之下,都能打坐或看书。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九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在外面玩,一个不认识的人走了过来,对我“嗨”了一声,我也只得回了一声“嗨”。我一眼就看到他手里拿着我的批回的日记。他说,因为他去过台湾,他也和台湾朋友通信,所以邮差送给他,他也没大注意地签了字。可是拆阅之后,愈看愈不懂,他才注意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