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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把苏东和在县城评剧团做导演的苏西带到父亲的病榻前的时候,苏南正跪在父亲的床前哭泣。
苏北走后,父亲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他让警卫去找苏南,母亲闻讯也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家里赶来。只有苏北没有来,父亲问母亲,母亲撒谎说,苏北工地有点事情处理完就赶回来。
父亲把苏南叫到跟前,说出的话让母亲和苏南既吃惊又惊慌:
南儿,爸爸对不起你。不该因为自己的自尊心耽误你一生,看在爸爸老糊涂的份上,原谅我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如果,我有福气还能听见自己的女儿喊声爸爸,如果没有机会了,爸爸九泉之下祝愿你后半生活得好,活得快乐。
不,爸爸,是我不孝顺,让你一辈子都不开心,你原谅我。苏南跪在地上,拉住父亲的手。
苏北和苏东、苏西这时走了进来,母亲示意他们不要做声。
父亲抬手抹去苏南脸上的泪水:
傻孩子,和自己的父母用不着说这个。那有做父母的记儿女的仇的?爸爸当兵打仗说话算话惯了,把你也当成了手下的兵,想着只要你当时服从了我,时间长了自己就转过弯来了,没想到,让你苦了自己这么多年,爸爸后悔啊。耽误了你还耽误了你媳妇,爸爸是个罪人,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哥哥、姐姐,没想到我苏铁铮一生戎马竟然亏欠自己儿女一辈子,亏欠一个女人一辈子。
爸爸——
爸爸——
苏东和苏西同时跪在父亲的床前。
父亲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他们,苏北走近父亲,伏在他的耳边:爸爸,他们是苏东和苏西,是您的儿女,是我和苏南的哥哥、姐姐,大娘让他们看您来了。
父亲挣扎地起身,苏北和苏南从背后擎住他虚弱的身体:我不是做梦吧?云霞?
母亲摇头,泪不能语。
苏东和苏西围拢在父亲身边,父亲将他们拉近,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骨肉,苍老的脸一一贴向他们的脸,老泪纵横。
你们的娘还好吧?
还好,只是娘的眼睛看不见了。苏东回答。
为什么不给她治?接她到北京来,这里有最好的医生。
医生说要换角膜,排不上队。苏西回答。
她是个好人,我苏铁铮知足啊,一辈子遇上了两个好女人。
爸爸拉着母亲的手:云霞,让孩子们把她接来,角膜我来和医生说,我想趁活着为她做点事情。
母亲点头:老铁,让司机去接大姐吧,她苦了一辈子不容易,是咱老苏家的功臣,咱们都该为她做点事情。
父亲安排司机带着苏东回去接大娘,临走父亲拉住苏东的手久久不肯松开,目光里充满了哀求:东儿,你会原谅爸爸的是吧?你会把你妈接来的是吧?
苏东哭着跑出了病房。
苏东走后,父亲对大家说:你们都出去,你留下云霞,给我把医生找来。
苏北和苏南、苏西都退了出去。
主治医生来到了病房。
父亲是在大娘住进医院的第三天早晨去世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见大娘最后一面,而是让司机把大娘直接送进了病房。
父亲走得很安详,他脸上的皱纹在那一刻全都舒展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大娘的手术很成功,老人在失明了十年之后终于又重新见到了阳光。
父亲去世后半个月,大娘也出院了,母亲把大娘接到了家里。
苏北听着两位老人唠着父亲,唠着她们生命里共同的男人,大娘说着父亲的童年,母亲说着战场上的父亲,她们的语调里没有平常人的嫉妒,父亲在她们的故事里不是丈夫也不是他们孩子的父亲,而是她们的儿子,她们像母亲讲述着儿女一样讲述着她们记忆中父亲的种种趣事,那种自豪那种显摆,只会在做母亲的女人们口吻中流露。
大娘一家是在应允了母亲常来常往后离开的。
苏北看着大娘看着哥哥看着姐姐远去背影,惋惜地说:要是爸爸还活着,看见这一切多好。
母亲疼爱地点了下苏北的脑袋:傻丫头,你爸爸全看着了。
苏北看着母亲,想着那天父亲和母亲单独和医生的谈话,想着父亲拒绝见大娘,想着大娘手术的迅速,恍然大悟。
既然这个秘密属于父亲和母亲,苏北不想说破,她只是紧紧地抱住母亲,轻轻地也是深情地说:
我爱你!妈妈。
第三部分第七章(1)
那明伦这几天天天往银行跑。
他决定上一台二手海德宝四色机,已经和卖方联系好了,只是资金周转困难,虽说这些年有一些积累,但是大都用在了那娜出国和为自己治病上了,那台海德宝四色机要价两百多万 ,不上吧,许多印刷的活做不了,上,一下子投入这么多资金,那明伦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但愿老天爷能多给他几年时间,让他给妻子女儿多奔几年。
住房和厂里的设备都做了抵押,银行给那明伦才贷了款。
办完手续,那明伦拿着支票便和厂子里的技师去了上海。
机器是那明伦早几天在网上查到的,又和卖主通了电话,为防止万一,那明伦还和当地工商局做了查证,现在网上诈骗的买卖不少,那明伦知道自己冒不起一点风险,如果倒退十年,或者没有病就是现在的年龄他也不会这么畏手畏脚的,过去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那明伦可是深切地知道了这句话的 英明。
买卖还算顺利。机器是正经的厂家制造,八成新。办好了托运,交钱提货,卖主派两个技师随车前去安装调试,那明伦悬着的心落地一半。
如果安装调试成功,他就可以接原来推掉的那些利润丰厚的业务了,顺利的话,两年他就可以还上贷款。心里高兴,他给苏北拨了电话。
喂——你在哪儿?
刚刚回来,在工地。电话里传出建筑工地的嘈杂和着苏北疲倦的声音。
这次怎么回家这么久?家里出了什么事?
你在哪里?
在路上,买了台印刷机,估计明天晚上能到家。
身体顶得住吗?这么拼命?
还可以,带着药呢。你呢?别老说我,听你的声音很疲倦,怎么了?
电话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那明伦有点着急:
怎么了?宝贝?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我父亲去世了。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当时还在医院。我怎么能告诉你?
对不起,宝贝。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都过去了。回来我们再细说好吗?
好吧。晚上回家去泡个热水澡,等着我,明天我就到家了。
想你。
我知道。
特想你。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
第三部分第七章(2)
那明伦听不得苏北电话里声音的沙哑,迅速关了机。他恨不得立刻飞到苏北面前,将她抱在怀里。这个从不让他操心的女人,这个他以为自己不会爱上的女人,以为只是为自己找个临时港湾停泊片刻的女人,此刻让他那么心疼,那么怜爱。好像他们从来都是一体的,血肉交融,她的痛就是他的痛,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而那个原本是他另一半的妻子冉小苒却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正在淡忘了她的声音和容貌。
男人与女人的疏离和亲密竟然如此地可以逆转,可以轮回交替。
这不是他的本意和初衷。
今天是冉小苒的生日。
早晨,冉小苒穿上那明伦为她买的风衣,心情不错地来到单位上班。
风衣是昨晚她为那明伦清理换季衣服时,在那明伦衣橱最底层发现的。当时,她以为是那明伦的衣服,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件款式很新颖的女式风衣,冉小苒来到穿衣镜前,发现自己穿上效果不错,尺寸很合体,颜色将自己白皙的面孔衬托得更加干净、清秀,尤其是兜里的贺卡更让冉小苒激动。
读着贺卡上的话,冉小苒的眼泪差点没有流下来。
因为那明伦的病,因为那昂贵的医疗费,冉小苒已经一年多没有为自己添置衣服了。吃饭上,冉小苒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能省就省,家里的日常开支全由她每月一千元多一点的工资支配,偶尔还节余下来,还要搭在那明伦给那娜的生活费里,一起寄给那娜。
有时一个月下来,冉小苒糙糙一算,连同吃饭花在自己身上的还不足一百元,她这种生活水平已经低于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了。这些,她从来都是瞒着丈夫,她怕他知道她这样节俭心里不好受,更增添了他的压力。
她以为她这么做那明伦不知道,男人大多都是粗心的,没想到,那明伦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有数。
他心里有我,他还是爱我的。
冉小苒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他只不过是被疾病折磨得改变了性格,我不能苛求他和健康人一样。其实,我已经很幸福了,如果他和其他得了白血病的男人一样一蹶不振,整天靠别人的照顾和安慰度日,那么我岂不是更痛苦更无助?他带病还在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