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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有事明天在议事厅说吧,今天我很倦!”文天祥从沉思中回过神,有些不高兴地回答。
吏部尚书卓可如今是行朝诸臣中最让大都督府最头疼的一个。当初明知道此人与刺杀事件脱不开干系,为了避免内部动荡,文天祥还是命令监察部门放过了他。结果,逃过一劫的卓可偏偏不知悔改,每天公务之余,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给大都督府每一项政策挑毛病上。并且还不以儒家经典,而是代之以《临时约法》为依据千方百计找大都督府的茬儿。
依照卓可的看法,临时约法既然规定了人人平等为治政目标,大都督府就不该参与商业运作。按儒家角度,这是不折不扣的与民争利。参照临时约法,此种举措也与约法精神背道而驰。
一旦官员参与商业,则商业就涉及了官员的切身利益。涉及到切身利益时,官员就免不了利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到头来官商勾结,带来的是更大的不平等和欺诈,受损的则是大多数百姓。
“丞相的本意是好的,最初也的确起到了好的效果。但发展到今天,官府必须从军械之外的各项产业中退出,专心做官府应该做的事情!”卓可在各地的报纸上,不止一次强调自己的观点。弄得家族利益与民间产业牵扯甚多的杜规和陈龙复等人好不尴尬,恨不得派人把这个天天乱叫的乌鸦拧断脖子,扔到海里。一些底层官员更是对卓可恨之入骨,几度上书大都督府弹劾他,偏偏他们在公务上抓不到此人什么实际纰漏。折腾了几次后,大都督府只好将这些弹劾报告束之高阁。
“卓大人说无论您是否睡了,都请见他一面。关于北军南下,他有一个好主意献上!”片刻之后,完颜靖远再次报告。
“请他进来吧,让人准备两杯清茶!”文天祥反而有些诧异了,卓可对他这个大都督向来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主动上门献计,这还是双方认识五年以来的第一次。
完颜靖远笑了笑,出去传令。不一会儿,一身儒服的卓可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一个侍卫端来两杯热茶,在文天祥与客人面前摆好,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屋门外。
吏部侍郎卓可身材中等,体形偏瘦。脖子和脊背挺得很直,看上去就像跟人刚吵过架般,浑身肌肉都在赌气。待到其人真正开口说话时,却透着斯文柔和的味道,与外表的僵硬完全不符。
“深夜相扰,望大人恕卓某唐突。卓某听闻北酋克日南下,前锋已抵济南,不知消息正确否?若不牵涉军机,还请丞相直言相告!”
“具体的说,三日前,忽必烈的羊毛大蠹已经插在了大名府。眼下北元大军兵分三路,向东、向西、向南攻打各地义军。下一步元军主力是向东先攻陈将军,还是不顾一切南下,敌情司还没有定论!明天的报纸应该有更详细的信息,官员内部传达的邸报上也有相关内容,卓大人尽可调来一阅。”见卓可不是来挑刺的,文天祥也无法摆出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想了想,挑非关键性消息透漏了几个。
“丞相何不禁止报纸议论此事,以安民心么?”卓可听完了文天祥的介绍,本能地提了一条建议。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况且有些事情你弄得越神秘,流言偏离事实越远。还不如把真相摆出来,免得人心浮动!”文天祥笑了笑,回答。卓可的思维方式与大都督府众人相差依然很远,很难理解一个在报练上终日指摘大都督府过失,享受着尽情表达自己意见权力的人,心里却总想着剥夺他人的发言权。
卓可是一个心思敏锐的官吏,立刻从文天祥的笑容里知道了自己哪句话被人抓到了把柄,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卓某莽撞了,若是大都督肯因言罪人,卓某早已进了矿井,哪里还能登门拜望。”
文天祥又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从今晚的言谈举止上来看,户部侍郎卓可并非完全不知好歹之人,以前他之所以老是与大都督府为难,恐怕除了对君臣理念的执着外,更多是性格所致。
“不知大都督可有退敌之策?”卓可坦然一笑,紧追着又问。
“无必胜之策,却有必战之心。好不容易喘过口气来,却不能眼看着刚恢复元气的江山被北元糟蹋!”文天祥坦诚地回答,卓可既然说是来献策,有些事情就不能对他隐瞒。
“北虏兵胜,如忽必烈攻入江南,与伯颜左右夹击,势必危矣。卓某以为当今之要务,莫如抢在忽必烈南下之前,先破伯颜之兵!”卓可起身,正色道。
这是大都督府众人都曾想过的主意,问题是大都督府治下能战之兵只有三个师,去年控制地域飞速扩张,将大都督府的武力使用到了极限。眼下对付伯颜的进攻,已经使得兵马调度捉襟见肘。若想一口吞了伯颜的二十万蒙古铁骑,谈何容易。
文天祥想了想,决定直言自己面临的苦恼。“邹洬手中只有三万不到破虏军,有民军协助,方能据险而守。若攻,则必败!不知卓大人有可良策教我?”
他不指望卓可这样不懂军事的人能提出什么好建议,但能看到新政的反对者主动前来为国分忧,心里仍然痛快。高兴之余,连着白天议事时产生的烦恼都跟着散了几分。
“卓某不通军务,但与潭州镇戍使司统军万户夏良佐有旧交,愿讨一令,前往为国说之!”卓可再次施礼,说道。
潭州,文天祥愣了一下,目光快速扫向地图。试图牵制伯颜侧翼的破虏军第三师与塞因德济正于荆湖南路纠缠。破虏军火器犀利,士兵勇悍,塞因德济麾下的蒙古骑兵来去如风,行动迅速。在平原多于山川的荆湖南路,双方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果此刻有人在赛因德济屁股后面捅上一刀的话,恐伯整个荆湖的战局将完全逆转。未下江西先失荆湖,伯颜即便再胆大,也不敢冒腹背受敌的险。
只是临战劝降地方大将的事情,成功的几率向来不高。一旦失败,执行任务的劝降者肯定会被人砍了明志。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让卓可冒这么大的险,值得么?
文天祥抬头看向卓可,第一次发现这个脾性倔犟,行事偏执的人还有令人钦佩的一面。想对其言明其中风险性,却见卓可着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负气,几分决然。
“卓某与丞相道不同,却也是宋人!为国尽力,九死而无悔!”
酒徒注:最近正忙着修改稿子,准备出版所以更新速度放慢。
天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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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元大军南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福建。与吏部侍郎卓可事先所预料不同,消息并没在民间引发任何慌乱,相反,士林、商人、工匠和贩夫走卒,大宋各阶层百姓们罕见地向大都督府表达了同一种姿态,愿与北元决一死战!
一些中年人至今还记得八年前元军第一次过江时候的情景。那时农民抛弃了土地,商人抛弃了店铺,工匠抛弃了作坊,士兵抛弃了盔甲,当官的抛弃了大印,除了投降之外,大多数人能想到的事情就是逃。蒙古兵天下无敌,宋军绝对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乡,除了逃跑和投降,大伙无路可走。
可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人们,逃避起不到任何作用。北元将士不会因为你放弃抵抗就心生怜悯,他们喜欢杀人,喜欢放火,喜欢看见城市变成瓦砾堆。无论他们的皇帝在圣旨里表达了多少勤政爱民的善意,无论儒林教授和道学先生们怎么论证北元大军是仁义之师,指望着征服者保护被征服者的权力,无异于羊群狼牧。
蒙古人信奉草原法则,狼只会与狼讲公平,不会把公平恩赐到绵羊身上。上一次的教训己经告诉了百姓这个血写的真理。如今,在大都督府的指引下,大伙重建了家园,开垦了土地,作坊越开越大,买卖越来越兴隆,蒙古人想把这一切再度毁灭,没门儿!
“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国家!”各大报纸的主笔们厉声疾呼。经历了数年的思想冲突,如今,无论是守旧方还是革新方都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国家不是赵家的,也不是大都督府的,而是生活在其中每个人的。蒙古人来了,田园要变成荒野,楼宇要变成废墟,大伙失去了国家后,除了做四等奴隶的资格外,什么都剩不下。
“北元胡虏,窃居权柄,倒行逆施,率兽食人……”向来与大都督府唱反调的保皇派儒生吴宇林,第一次与革新派保持了一致,虽然他的文章依旧从儒家的微言大义等角度出发,却清晰地表达了保皇派的不屈立场。私下里,他与自己的同僚说道:“权柄归于朝廷还是归于大都督府,这事儿可以稍后再说。可一旦北虏入了城,大伙就什么都不用争了!”
“这是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这里埋葬着我们的先辈,哺育着我们的后代。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凝聚着我们汗水,承载着我们的文明。没有人能把他征服,我们将用生命和热血保卫自己的财富和做人尊严……”官方报纸上,陈龙复大笔如椽,写下如是文字。
邵武、泉州、福州、广州、雷州、流求、南洋等地相继沸腾起来,各行各业的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向大都督府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四月初三,南方最富有的两大家族,兴化陈家和福建许家以两家的女主人许夫人为代表,在报纸上公开承诺:陈、许两家的子侄和商号、作坊里的伙计,如果应募从军,两家将保留他们的职位、薪水,直到他们凯旋而归。如果他们阵亡,两家将负责供养他们的子侄到成年。以上承诺以陈、许两家为国捐躯的先辈为誓,决不反悔。
初四日,海商最多,也是最富庶的泉州,尤、麻、利、田、赛五家老爷凑集银币二十万块存入大都督府督办的钱压,做为保卫华夏受伤的将士汤药钱。梢息传出,各家商号纷纷效仿,很快,大都督府收到的各项捐款、捐物就折合银元一百万之巨,足够再武装起五万大军。
一些不问世事的隐逸名士也把眼光投向了民间。四月上,江面名家顾山的水墨画《出征》在泉州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