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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惯例,S国科学院总是授奖前一个月,把获奖消息用长途电话通知获奖者本人。台历也证实不是梦,绝不是梦!
王璁克制着内心的极度兴奋,把录音磁带复制了一份。他带了复制磁带,驾驶着轿车,直奔校长办公室。他心里想:等请示杨校长之后,再通知杜微和方爽。看来,为了去掉李丽的名字,还得向杜微教授作一番解释工作。不过,杜微也许不会责备他,因为不去掉李丽,名列第四的论文作者——方爽,就不会成为世界科学奖金获得者呀。就用这样的理由向杜微教授解释吧……
王璁连敲门都忘了,一把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他一眼就看见,杜师母正坐那里,跟杨校长谈话。
王璁机灵的脑袋中,立即猜测道:难道S国科学院通知了杜师母?她已经知道这消息?
杨校长站了起来,对王璁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让秘书打电话找你!”
王璁在杜师母身边坐了下来,这才发觉气氛不大对头,杜师母的眼眶里,噙着泪花!
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璁仿佛又堕入梦境,对于眼前急剧的变化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从。
杨校长见王璁呆呆地坐着,便说道:“你还不知道?听听这长途电话录音……”
杨校长一按电话上的还音电键,传出了通话录音,语调是低缓而沉重的:“杨校长吗?我是宇航中心。对,对,我是宇航中心。向你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
“今天是十一月十日。我们在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总是按时给杜微和方爽同志空投给养,一月三次。今天清晨五点,当我们用无线电联络时,对方没有回电——这在六年中是第一次。
“喷气运输机按时起飞。七点五十分,飞临目的地上空,没有人出来接货——这在六年中也是第一次。
“喷气运输机无法在沙漠中降落,只好一边照旧空投物品,一边发急电告知我们。估计是杜微和方爽同志出了意外。
“我们准备立即派出救护队。总指挥部认为,救护队中必须配备微生物学专家,指导这一抢救工作。
“我们等待你的回电。”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像一盆冷水,浇在王璁那发热的脑袋上。
王璁抬起头来,看到杨校长正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王璁明白这目光中所包含的意思——希望王璁能够奔赴现场。显然,王璁是唯一的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既是杜微教授的高足,方爽的同事,又是熟悉烈性腐蚀菌的专家。
如果说,在六年前,当李丽发生意外时,杜微决定带一名助手奔赴现场,是从两人之中选一个,那么,如今却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
面对着校长,面对着师母,王璁张口说出这样的话:“由校领导决定吧。”
“那你马上出发,奔赴现场!”杨校长像指挥官似的,下达了命令。
王璁站了起来,杜师母紧握着他的手,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道:“王璁,千万小心。从飞机上看看就行了,别下去,你的家里,请放心,我会照料。”
王璁走出校长办公室,忽然又折了回来。他从衣袋里掏出复制的录音磁带,交给了杨校长。
八
一架雪白的直升飞机,机身上漆着巨大的红十字,正在中国西北部大沙漠上空匆匆飞行。飞机离地面只有四、五百公尺。
机舱里,人们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神情严峻。除了响着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外,人们沉默不语。
沙漠,无边无涯的沙漠。王璁平生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荒凉、单调、乏味、寂寞的沙漠。
午后,直升飞机飞临目的地上空。那银光闪闪的“碉堡”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黄沙之上,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尽管飞机的轰鸣声在空中响着,地面上却毫无反响。人们注视着“碉堡”,没有一个人从里面出来表示欢迎。
由于情况不明,飞机不敢在沙漠上降落。万一毒菌在那里蔓延,将会使救护队遭到六年前同样的悲惨命运。
总指挥决定放下直升飞机的绳梯,先派一个人下去探明情况。
这样的人选,当然只有王璁最合适。
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王璁只得穿上镀钛的保护衣,一步一步走下绳梯。他与总指挥约定:当他走进实验室,一切都正常的话,发射绿色信息弹,直升飞机马上接他回去;如果需要其他救护队员下去帮忙,则发射黄色信号弹;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发射红色信号弹,这表明他已受到传染,不能回去,请直升飞机撇下他直接返航。
王璁的脚,第一次踏在沙漠之上。他这才发觉,沙漠上是那么松软,在沙漠上行走是那么吃力。
王璁颤颤巍巍朝银光耀眼的实验室走去。每走一步,都在沙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王璁走进实验室。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竟毫无动静!
直升飞机停在空中,救护队员们用焦急的目光,注视着“碉堡”。
总指挥着急了,穿上了镀钛保护衣,准备亲自下去。队员们也穿上了保护衣,争着要下去。
二十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总指挥沿着绳梯,朝下走去。
就在总指挥快要到达沙漠的时候,突然,从“碉堡”的窗口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一颗鲜红的信号弹出现在明净的碧空之中。
总指挥不得不折回去,沿着绳梯回到机舱。
直升飞机返航了,沙漠上起风了。
王璁为什么会发红色信号弹?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人们猜测着,焦虑着。
当天晚上,宇航中心指挥部收到了来自沙漠深处的长长的电报。电报是王璁发来的,终于详尽地报告了情况——宇航中心并速转滨海大学杨校长:
我已查明原因。当我走进实验室,在实验桌前,有人坐在那里,低垂着脑袋,仿佛靠在桌上睡着了。我赶紧走上前去,使劲摇着他的身体,想把他叫醒。这时,我才发觉他浑身僵硬,早已离开了人世!
他是谁呢?我几乎不认识他了。他的头发又乱又长,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他的脸像紫铜般颜色,满腮胡子。如果不是前额左上方有一块明显的疤,我几乎无法相信他就是方爽同志!在我的印象中,他如犍牛般壮实,一副运动员的派头,眼下竟皮包骨头,双眼深凹!
我可以断定,他并不是受烈性腐蚀菌的感染而死,因为他的遗体没有遭到腐蚀的迹象,从方爽同志死去的姿势来看,他在临死前夕还在坚持工作。他是死于过度劳累!
我挂念着杜微老师,奇怪的是,在小小的“碉堡”里,从上至下,都不见杜微老师的踪影。他到哪里去了呢?
我在方爽的实验桌上,看到厚厚的工作记录本,用端端正正的字记载着他们到达沙漠之后的每一天的工作。
我从记录本上获知,杜微教授一年多以前——去年夏天,因年老体衰,在天气奇热的一天里突然中暑而死。我这才第一次明白,从沙漠中发来那篇论文电稿时,杜微老师早已不在人世了!
方爽在记录本上这样写道:“请组织上原谅,我没能把杜微教授不幸逝世的消息立即报告你们。
因为我担心报告之后,你们会另派别的同志到这里工作。这里是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条件恶劣。虽然我也极想有一个人来作伴,但是考虑到我一个人能够胜任这儿的工作,所以我决定不向你们报告。”
说实在的,我从飞机上下来,是想看一下就回去的。所以我在手枪里,已预先装好了绿色信号弹。只消一扣扳机,就可以发射出去。然而,进入“碉堡”以后,我深深地被杜微老师和方爽同志的无私献身精神所感动。我决定留下来,接替他们的未竟之业。我从手枪里卸下绿色信号弹,装上红色信号弹,发射出去。
在飞机远去之后,整个下午,我忙着安葬方爽同志。从笔记本上获知,杜微教授安葬在实验室旁边。我找到了他的墓,墓前竖着一块亮闪闪的金属钛做成的牌子,刻着这样的字:“吾师杜微教授之墓
学生方爽敬立。”我把方爽安葬在杜微教授旁边,在墓前也立了一块金属钛制成的牌子,刻着这样的字:“挚友方爽同志之墓王璁敬立。”
现在,屋外响着呼呼的风声。在这大沙漠,只我孤身一人。
我在灯下详细地翻阅着实验笔记。我一边看,一边感到深深的内疚:尽管我的肌体健全,但是一种无形的“烈性腐蚀菌”已经腐蚀了我的灵魂!这是用显微镜所看不见的“烈性腐蚀菌”。
我早已受到感染,却不觉得。尽管李丽、杜微、方爽都已离开了人世,但他们的灵魂是完美的、纯洁的,他们的科学道德是无比高尚的。他们是用特殊材料——金属钛制成的人。他们是真正的“泰坦”,真正的英雄。
我决心留在这儿长期工作。我要在这里制成抗腐蚀剂。它将不仅用来对付天外来的烈性腐蚀菌,同时也将使我的灵魂不再受到腐蚀。
请不必给我派助手。我的身体很好,能够独立完成工作。
最后,请杨校长立即打长途电话给S国科学院秘书,作如下更正:
论文作者应为李丽、杜微、方爽、王璁。世界科学奖金获得者应为论文的前三名作者,即李丽、杜微、方爽。
王璁
编后语
《腐蚀》曾刊载于《人民文学》,颇得读者好评(本刊此次发表,略有删节)。当年,在全国优秀短篇评奖时,它得了不少选票,但出于文学界对科幻的“排异反应”,《腐蚀》未能入选。
此事,一位知内情的资深编辑向我诉说,很有些不平。
岁月的流沙无法掩埋真金。十余年后,再看《腐蚀》仍很感动。个别知识分子看重名誉,以至沽名钓誉,不择手段——“名”的诱惑也是一种腐蚀剂,使科学偏离方向,使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