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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单位会到穷深山里做这种新闻广告的。农村人没有这个福气。
老太婆也看到那篇报道。但老太婆不说话。老太婆沉默了很久。
后来,老太婆说,那你高中读完了吗?
如果不是小姐姐重病,也许读完了。三姐抢救了一周,还是死了。城里的医生说她是先天性心脏病。本来就活不过20岁的。因为三姐这一病一死,家里债台高筑。母亲就是这时候想带哥哥走的。其实,我的老师对我很好,我的学费总是一拖再拖。我发誓不用家里的钱。每天放学后,我就偷偷跑去打零工,帮小饭馆运煤洗菜,上街帮人发传单,星期日我压低帽子,到处捡矿泉水空瓶、拣垃圾。暑假寒假的时候,我还到建筑工地当小工,过年过节的时候,我还卖气球,扛山楂串卖。这样,我的高中两年,都没有向家里人要过一分钱学费。可是,我的成绩下降了。老师问我,我没告诉她。我怕同学们看不起我。
那你怎么也要读下去啊!老太婆皱起光秃秃的眉头。粽子半天没答话。老太婆也不说话,开始自己按摩眉头。粽子把她的手移开,又帮她做眼保健操。老人眼压可能上来了,说痛,连声说痛!后来痛得不让粽子再碰。
老太婆的眼压直线上升,眼皮下的眼球,简直就是个硬石头;令粽子措手不及的是,她后来捂着枕头居然像孩子一样,开始呜呜地哭,先是很轻,后来欧—欧——欧地完全放开了。
粽子说,婆婆,很痛是吗?
老太婆还是欧欧——着,像一只受伤的老狼。
粽子不知所措,我再按摩一下吧,轻一点?
老太婆在枕头里缓缓摇头。痛……我也不是为头痛……
粽子迟疑了一下,突然把她拉起床。他不再与她商量什么,他半扛半抱地带着老太婆直奔门外,连夜送医院去了。老太婆挣扎了一下,还是呜咽着妥协了。
老太婆从手术室出来,第一句话竟然是,嗳,你要是上了大学,就不会在这里了。粽子嘿嘿一笑,说,我上不了大学,我就是考上了,也没有钱念下去。粽子说。
老太婆的眼睛都包在绷带下面。老太婆就那样仰天躺在床上。粽子在喂她苹果。同病房还有另外三个女病人,都是蒙单边眼睛的。老太婆要喝水,粽子就把能拐弯的吸管送到老太婆嘴里。老太婆喝完水说,可惜了。
老太婆又说,你只会做这个吗,只会送广告?
是的。粽子说,高二的时候,我做了个假身份证。一个光学仪器厂对我挺满意,要招我,可是,进厂前突然要交3800的费用,什么培训费啊、押金、风险金啊。去他妈的!算了!
老太婆突然笑起来。
便衣把粽子铐到病房
粽子出事的那天,老太婆已经拆掉绷带,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粽子是被两个陌生男人带进病房的。其中一个男人和粽子肩并肩,老太婆眼睛果然很厉害,在陌生男人开口之前,她就看到了粽子的手腕和他铐在一起。
男人出示了一个黑皮证件,说,反扒大队的。他说您是他的外婆呢。男人把胳膊下的夹包打开,但没有取出东西。男人说,您家是否有一把刀?
婆婆!粽子刚开口,和他铐在一起的男人,挥手就是一巴掌,闭嘴!不是问你!老实点!
老太婆沉稳地、隐约点着头。刚刚解除绷带的眼睛,像两只玻璃假眼,它毫无表情地扫视着粽子,扫视着另外两个男人。病房里的人围了过去,和粽子铐在一起的男人大喝一声,看什么看,正在调查!能走的统统出去!
老太婆把眼睛停在那个打开而不取出东西的黑包上。那个男人还是不想把刀取出来。拿出来!老太婆说,哼,我家的刀多了。给我拿出来!
粽子忍不住舔咬嘴唇。和他铐在一起的男人斜着眼睛,看着粽子,一抹讥讽的笑意就出现了。粽子立刻控制了自己。那男人讥讽得非常自信。他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就让老人辨认去!
装在微波炉食品袋里的青铜马首刀,被老太婆接了过去。老太婆把刀轻轻抽出袋子,她不出声地端详着,缓缓抚摸着刀身。
粽子感到了绝望,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两个反扒便衣,一个姓马,一个姓洪,和粽子早就是知已知彼的对手天敌。前年底,粽子在一个公交大站点,被逮了个现行。在反扒大队的后院里,粽子被电警棍袭击得几乎神经错乱,小便失禁,但他咬紧牙关,始终只承认只偷过这一把手机。结果是,马、洪使劲拍着他的头,气急败坏地说,好,有种!算你小子牛!
一把手机只能治安拘留。拘留15天之后的次日,粽子就和洪在一辆中巴车上又照面了。洪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做了个粗野的手势,粽子莞尔,转身下车。之后,他们依然时不时在公交车上、车站,中巴上狭路相逢,但粽子再也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了。
今天如果不是这把刀,马、洪照样拿他没办法。粽子现在最大的后悔,就是不该把刀带在身上。既难以面对警察,也无法面对老太婆。
病房里很安静。人们被警察轰赶出去,并不走远,就伸长脖子围在房门口,结果,吊板鸭似的阵式,吸引了更多的人,包括医务人员。人群还有渐渐深入的意思。两个照顾病人的工友,假装为病人削水果什么的,就没退出去。因为怕警察赶,里里外外的人,都格外安静。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太婆,大家看着老太婆抚弄着刀,看着老太婆又怎么把刀轻轻放回微波袋中。
老太婆脸上有一种霸道而庄重的神态,这种神态显然震住了马、洪。
这是我们的传家宝。老太婆终于开口,她是看着粽子说的,但最后却扬起眼角,看定马、洪两人,目光有些愠怒和挑衅,看上去就像在说:难道这东西不是我孙子合法持有的吗!
马、洪有点着急。他可不是一般的人,您确定吗?老人家?我们一直在注意他,他今天又在公交车上,马便衣停了一下,斟酌着用词——他涉嫌扒窃!另一个便衣补充说——不止一次了,是惯扒……
放屁!老太婆说,我自己的孙子,我明白!
我们知道他不是您的亲孙子,我们打击处理过他,电脑里有他的档案。我们今天只是要证明这把刀的来历……
他是我孙子!我告诉你们,这刀迟早属于他。现在,你们有其他证据,就把他带走好啦,如果没有证据,给我马上把手铐打开!把人和刀统统还我!否则,我找你们王重姜要人!
马、洪互相看了一眼,场面有点僵。王重姜局长不是谁都可以直呼其名的,老太婆断然不是一般的平头老太太,平头老太太身上长不出那种霸气,长不出对公家人的那种不耐烦。两个便衣黑着脸把手铐解除了。
粽子看着他们咬着牙关,鱼贯走出病房。
他们一走,病房内外的围观者立刻喧哗起来,都在控诉警察,有个泼辣的中年妇女,打激烈的手势,在回忆她有次没带身份证被联防队员殴打致伤的事。粽子想趁乱离去,老太婆叫住了他。
扶我到平台吹吹风!
老太婆声音不大,人们马上安静下来。粽子蹲下帮老太婆鞋子套好,搀扶着老人,通过人们中间往外走。他知道周围人们的突然住嘴是为了什么,虽然刚刚大家骂的都是警察,但同时他们心里一定还拨拉着另一个算盘子,那就是,好人怎么会和警察搅在一起呢?惯扒?这个年轻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到了平台上,风比想象的大。干瘦的老太婆穿着医院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就像狂风中的星条旗旗杆。粽子犹豫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老太婆披上。老太婆晃了晃肩头,外套最终滑到了地上。粽子把衣服捡起,迟疑了一下,还是用力给老太婆披上了。老太婆这次没有再拒绝。
平台上,只有一个女工友在晾衣服。粽子以为老太婆会暴怒,或者会歇斯底里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结果,老太婆只是狠狠地拧着光秃秃的眉头,根本不看粽子一眼,冷漠地看着风来风去。
今天也是怪异,粽子平时不喜欢拿人家的钱包,因为现在一般人钱包里,总是卡多现金少,操作起来往往也不如手机容易变现。可是,今天那个男人投币的时候,在钱包里翻了半天没翻出硬币,钱包里厚厚的百元大票,实在令人心悸。而且投币完,他就随便地把钱包塞在开口的皮包里,一边掏出手机,忙于打电话,或者是电话根本没断,急忙跳上汽车的。在粽子听来,那语气像是泡妞。
粽子突然就出手了,厚厚的钱包也夹稳了,绝对轻而稳,但不知为什么,那个泡妞的男人,第六感觉似的,忽然就扭脸看了他一眼。粽子马上缩手,那个男人惊叫起来,哇呀!你!你偷……?
粽子把面贴近他,瞪着他,极其凶悍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几乎同时,粽子的肩膀就被人左右都拍上了。马、洪这对贼眉鼠眼的便衣搭档,不知何时,就在他身后。粽子暗暗叫苦,又一次冤家路窄。但因为钱包不在身上,粽子口气就很大:怎么啦!
你说怎么啦!马、洪亮出证件,万分鼓励地看着事主,你告诉他,他的手刚刚怎么啦!
那个男人看着粽子,我……粽子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我刚刚……那男人可笑地看了看自己的包,似乎是确认钱包在不在,其实他知道钱包还没失去。所以,他的眼光更像是躲避歹徒,也像是躲避警察。
马还是洪,大吼一声:他的手刚刚从你包里抽出来!不然你叫什么叫!
那个男人用眼角扫着粽子说,我叫……是他踩到我了,什么手啊,我没看到……
干您姥!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啊!
另一个骂道:我们就等着他把你的钱包夹出来,要不是你惊动他,现在早就人赃俱获了!走,跟我们走一趟!一起到大队做个笔录!
那个男人大喊大叫起来,关我什么事!我还赶着办事去!我什么也证明不了。你们别指望我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