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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真情唤起张忠良的良知,令他禁不住一起哭起来。他张开双臂搂住素芬,两人相拥大哭。一直哭到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两人才松开。但松开了又怎么办呢?素芬六神无主地抹着泪,低头等在那里。
不想张忠良开口说:“我想看看妈。”素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行。”张忠良:“为什么?”素芬:“妈还不知道你回来,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张忠良:“我听三少爷说,妈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你让我去看看她,我不说话,她不会知道的。再说,我也想看看抗儿,我们的亲骨肉。他是我们的亲骨肉对吗?”说时,泪珠扑簌簌滚下来。素芬差点又要大声哭出来。张忠良:“素芬,带我去好吗?”素芬嗓音嘶哑了:“你千万不能出声……”张忠良点点头,带着哭音答应道:“嗯……”
各家的灯都已熄了,弄堂里黑咕隆咚一片。素芬引领着张忠良穿堂过屋,走上楼梯。那楼梯,一步步地走,仿佛攀越高山,步履维艰;那过道,轻轻地往里进,似有无限的深度,总也走不完。夫妇俩的目光偶尔一瞥,却是一路无话。
伸手不见五指。吱呀一声响,门开处,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哧的一声,黑暗中划亮一根火柴,点燃煤油灯。只见张母端坐于桌前,失明的双眼对着进来的两人。张忠良一惊险些叫出声来,被素芬捂住嘴巴。素芬:“妈,你还没有睡啊?”张母:“你出去送衣服,去了那么久不回来,我怎么放心得下?”素芬:“啊,有几户人不在家,我等了一会儿。”张母:“外边的雨下得很大吧?你怎么不带把雨伞?”素芬:“还好,是蒙蒙细雨。”张母:“你怎么呆在那里不动?快把身上的雨水擦一擦。”挡在张忠良前面的素芬极力想要自然起来:“哦,我擦。”她走过去拿了块抹布,周身上下擦起来。
张忠良轻轻上前,走到母亲面前,仔细打量她,伸出手想去亲近却又不敢,内心的激动令他的嘴唇微微战栗,他张开嘴,无声地喊了一声“妈”,眼睛顷刻就红了。素芬紧张地望着张忠良,生怕被婆婆发现。张母似乎感觉到了面前的异动:“素芬,素芬?”素芬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哎,妈,我在。”张母:“你人在我面前,声音怎么在另一边?”素芬急忙走过来:“妈,我就在这里。”张母站起,冷不防伸出手来,往前撩了一把,险些撩到张忠良的身子。
素芬抓住她的手:“妈,你想做什么?”张母:“我怎么觉得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素芬:“妈,怎么会呢?屋里没有别人。”“哦,我老糊涂了。”张母扶着桌子走过来,“我总觉得有一股忠良的气味。我真是老糊涂了……”“妈,你不是糊涂,你是天天想忠良,想出病来了。”素芬说时,用哀怨的目光望了一眼丈夫,这显然是说给丈夫听的。张忠良满脸愧疚地站在黑暗里。
张母:“嗨,忠良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晓得。我要见不到他,死也瞑不了目啊!”她一边说,一边往张忠良那里走。后者急忙让开来,碰到靠在墙边的一个铁桶,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张忠良和素芬的心顿时拎了起来,紧张得心别别跳。张母愣在那里问道:“谁碰的铁桶?”素芬:“妈,是我碰的。”张母:“不对,桶在我前面,你在我后边,你怎么碰得到呢?”素芬:“妈,是我碰的。”张母厉声道:“素芬,你别骗我!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我的耳朵灵着呢,你瞒不了我,屋里肯定有人。”素芬急了:“妈,今天你是怎么了?”张母火了:“问你自己!”说完,挥舞着双手,在屋子里到处乱摸。张忠良逃避着。张母摸到东,他就逃到西,张母摸到西,他就逃到东,母子俩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素芬在一边急道:“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嘛?”张母被矮凳绊了一下,人向前面扑去……张忠良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住,却又迅速松了手。张母慢慢转过身来,面色冰冷,问道:“素芬,刚才是你的手吗?”素芬:“是……是的,妈。你别这样,会摔倒的……”张母猛地拍了一记桌子,生气地喝道:“素芬!你不会把野汉子带回家吧?”素芬委屈得流出了眼泪,禁不住喊道:“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这六年来,我天天在你身边,你什么时候听到看到我有这种事情?妈,要是连你都不相信我,这
个世上还有谁能相信我呢?我是这种人吗?我要是这种人,早就带着抗儿离开你了。别人会不会娶我我不敢说,至少三少爷和福兰克先生会娶我,这你不是不知道。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改嫁吗?因为忠良还活着,我在等他回来,我会等到死的!”她扑倒在桌子上,失声恸哭,哭得身子剧烈颤动。张忠良听着这一切,眼泪禁不止也簌簌地流了下来,面色大动,泪如涌泉。张母泪湿衣襟,颤巍巍上前,摸着媳妇的头,为她抹泪:“别哭……素芬你别哭,妈错了,妈不该这么说你。妈不是有意的,妈是想忠良想昏了头。妈知道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好媳妇,我们张家能把你这样的儿媳妇讨回家,是我们张家祖上得力,老天有眼啊!”最后这几句话,她是带着哭声喊出来的,喊得这破棚屋都震动起来。婆媳二人哭得昏天黑地。
哭着哭着,素芬想起还有忠良的存在,倏地站起来:“妈,别哭了,抗儿会被吵醒的。你该睡了,上床睡去吧。”她把张母扶到床上,欲为她宽衣。张母:“我自己来,你去看看抗儿。”素芬应声离开她,走过来推推丈夫,拉他来到抗儿床前。张忠良坐在床沿看着儿子,这是他们分别六年来,三个人第一次走得那么近。他左看右看,心中翻江倒海,愧疚、不舍、后悔、自责的千头万绪涌了上来。就在这时,抗儿突然睁开惺忪的眼睛,蒙蒙眬眬地望着素芬和似曾相识的父亲。素芬急忙用手蒙住他的双眼:“快睡,妈也要睡了。”抗儿闭上眼睛,翻身睡去。素芬以不可名状的目光看一眼丈夫,默默起身走到门口,将木门打开,一边说:“妈,我心里闷得慌,想到外面透透气,顺便看看有没有小馄饨,想去吃一碗。”张母已经躺下应声道:“去吧,别忘了撑雨伞。”
烟雨如雾恍如世人心中万般心绪,朦胧缭罩在天地间。素芬撑开雨伞,和张忠良一起往里弄口走。后者接过她手中的雨伞,为她撑着。两人心事重重,默默地前行。
到了弄口,张忠良停下来:“好了,你回去吧。”素芬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说:“丽珍小姐找过我。”“是吗?”张忠良幽幽地应着,“她怎么说?”素芬:“她要我把你让给她。”张忠良:“你怎么说?”素芬:“我说了没有用。”张忠良:“我也说不好。”素芬:“你会娶她的,是吗?”张忠良的目光逃遁开去,敷衍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素芬:“那你怎么还说……你终究是要回来的?”张忠良:“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素芬:“但你做不到是吗?”张忠良:“走一步算一步吧。你要是不想再等我,可以嫁给三少爷,还有你说的那位福兰克先生。”素芬:“我已经等到现在了,再等些日子也无妨。”张忠良:“你不该这么等我的。”素芬:“我知道,我太死心眼了。”张忠良:“我知道,我也太死心眼。也许,退一步会海阔天空,但我不能退,我要和他们斗到底,我已经胜利在望了。”素芬:“忠良,你已经走得太远了,再远,你就回不来了。”张忠良:“为什么要回来呢?人是不能往回走的。我要奋勇前进,让那些曾经剥夺我的人,被我剥夺;让那些曾经压迫我的人,被我压迫。到那时,上海就是我的上海,天下就是我的天下。素芬,你等着看好了,我张忠良就是这样有出息的人!”
他把雨伞交到素芬手中,一字字地说:“我会想着你的。”说完,忍着泪转身冲进雨里,大踏步离去。素芬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浮起悲观和不祥的神色,她就这样看着,久久不能离去……
回到家中,素芬眼睁睁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抗儿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看着母亲唤:“妈……”素芬的思绪被打断,侧脸望着抗儿:“你怎么又醒了?”抗儿:“妈,我刚才梦见爸爸了。”素芬:“是吗?爸爸长什么样?爸爸和你说话了吗?”抗儿:“爸爸好面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和妈妈一起站在床前,什么话都不说,瞪着眼睛看我。”素芬:“你真的梦见了?”抗儿:“真的,我不骗你。”素芬:“妈相信你的话,快睡吧。”
蓦地,她的目光被桌面上的东西所吸引,定睛一看,那是一刀钞票。她匆忙下床收起钞票,藏到床垫下,想想不妥,又藏到碗橱顶,还是觉得不合适,又把它藏在镜框后,这才安心上床,轻轻躺下来。抗儿忽然翻过身来问:“妈,爸爸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素芬:“你怎么还不睡?”抗儿:“妈,你告诉我嘛!”素芬叹了口气,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谁知道呢?怕是永远回不来了……”
窗外,雨淅淅沥沥……
素芬坐在矮凳上,失神地洗着木盆里的衣服,动作迟钝而机械。
吴家祺下班回来,见了素芬欲言又止,往里走去。不消多时,何文艳走进墙门。素芬悚然惊疑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何文艳:“吴家祺怎么也不肯把你的住址告诉我,我盯了他的梢,才找到这里来的。”素芬站起来,用围裙揩着手:“温太太找我有事吗?”何文艳:“忠良和丽珍结婚,其实我也不大赞成,毕竟忠良还有你这个结发夫人,但我的话,他们哪里要听。我设身处地地为你
想想,你也真是可怜!我想帮助你,所以过来给你传个话,忠良已经当上董事长,今天下午他在外滩的锦江饭店举行就职典礼,同时宣布和丽珍正式结婚。你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