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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东流-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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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身中数弹,扣动扳机,连击三枪,枪枪命中良子。良子在倒下的过程中还在不断开枪,仰面倒下时,枪从手中滑
  到床边。
  身负重伤的唐太太踉跄着往后退,靠在墙上。素芬起身扑过去,急切地喊:“妈!妈你受伤了……”唐太太吐出一口血来:“素芬,你……你没事吧?”素芬:“我没事。妈,我送你去医院。快,快走……”
  密斯唐从地上捡起手枪,对准母女俩开枪。枪响了,密斯唐的身子震了一下。他往自己身上看看,没有找到弹着点。就在这时,一条血水从额头中央流下来。又是一声枪响,墙壁泼上了一股殷红的血水。密斯唐像一头雪白的死猪,歪倒在床边上。
  唐太太强忍着伤痛,举着的白朗宁手枪冒着青烟。素芬吓晕过去,从母亲的臂弯里瘫软到地上。
  唐家人冲到房门口,往里一瞧,全都傻了眼。
  大孩子欲哭还叫:“妈!爸怎么了?”
  奄奄一息的唐太太把枪口对准孩子,一声暴喊:“别往里看!都退出去!把门关上!快报警!”
  门砰地关上。张母在外面敲门:“唐太太!唐太太!”
  唐太太喊:“别进来!快叫警察!”
  外面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警察们冲进地下室,来到房门口。为首的警官喊:“唐太太!我们是警察!”随即飞起一脚,踢开房门,把枪对准了唐太太。“别过来!”唐太太泪流满面,用枪对着他们。
  警察们挤在门口,一警官道:“唐太太,有话好好说,把枪放下。”
  素芬醒来,啊的一声尖叫,坐起来缩成一团:“妈……”
  唐太太哭泣道:“素芬,妈以前对不住你,本想弥补你,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妈还是对不住你……”素芬瑟瑟发抖:“妈,别这么说。”唐太太:“你能原谅妈吗?”素芬:“妈,我早就原谅你了。”唐太太:“谢谢你!素芬。”她极力想笑,结果笑得很难看。
  唐太太面向警察:“这对狗男女不是好东西,他们想杀我女儿,被我打死了。我等你们来,就为了说明事实真相。”言毕,掉转枪口,对着自己的心窝开了一枪,喘着气:“素芬,就当没有……遇见妈……”说完,对着自己的脑门又是一枪。
  唐太太砰然倒地。哭叫声顿时响起:“妈!”“爸!”“妈呀……”
  一支庞大体面的黑衣队伍离开公墓,这是唐家的亲朋好友。在他们后面,仍旧伫立于坟前的,是披麻戴孝的素芬和抗儿,还有陪伴他们的吴家祺、紫纶、陈曼秋、老木、陈家姆妈和邻居。
  劲风一吹,燃烧的纸钱呼啸而起,漫天飞舞……
  晾在晒台楼竹竿上的床单被风吹得哗哗直响。
  素芬晾完最后一条床单,无力地靠着栏杆,又陷入对母亲的哀思,泪珠从眼角流下。吴家祺撩开床单,来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扑在栏杆上。随着吴家祺的视线看去,远处的屋脊错落有致。
  吴家祺对空气说:“我以为从此你可以过好日子了,未料竟是一场噩梦。从唐公馆到石库门,好像从天堂又回到地狱。过去的几个月,是你迄今为止最像样的一段幸福时光。母亲对你,大概就像一颗流星,从你生命的星空里倏然划过,转瞬即逝,烟云过眼。”
  素芬揩着揩不完的泪珠:“我会想她一辈子的。”
  吴家祺回过身来:“记住你母亲的话,就当没有遇见她。”
  素芬望着灰色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呢?”
  吴家祺:“我的那位朋友,要我向你转达她的歉意。另外,她要我告诉你,你和你母亲做了一件有益国家的事情。”
  一只孤鸟在天穹盘桓。
  冬天的早晨,素芬在院子里搓衣服。她把冻红的手放到嘴边呵气,接着又洗。老木领着一个中年妇女和孩子来到素芬面前:“阿玉,过来。素芬,这是我刚过门的媳妇,你们认识认识。”素芬急忙站起来:“哎呀,木叔结婚啦?恭喜!恭喜!”阿玉:“以后请多关照。”素芬:“哪里呀,平常总是木叔关照我们。”阿玉:“经常听老木说你和忠良的事,这些年也真难为你了,不容易啊。”“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素芬忽然看到平儿,“嗳,这是谁呀?”阿玉:“哦,这是我带来的,叫平儿。平儿,快叫阿姨。”平儿唤了一声“阿姨”,素芬往围裙上擦擦手,抱起孩子:“平儿几岁了?”老木:“和抗儿一样,叫名六岁。”素芬:“好啊,这一下抗儿可有伴了。”阿玉:“我以前的男人是铁路上的,连人带火车都被日本人炸没了。”素芬:“你把孩子带这么大,也不容易,找到木叔就好了。”阿玉:“还要靠邻居关照啊。”老木接过孩子:“平儿,快下来,阿姨累了。”阿玉:“你慢慢洗,我和老木上街去。”素芬:“你们慢走。”
  她看着他们出门。
  晒台楼上门窗紧闭,屋内灰暗,外面雨夹雪。尖厉的西北风和雪花从门窗缝中钻进来,呼呼响作哨音。房顶漏水,掉在桶里嘀嘀嗒嗒响。低矮的房梁上挂着风筝的残骸,纸尾巴在寒风中瑟瑟飘动。
  冷灶空缸。坐在旁边矮凳上的素芬膝盖上摆着淘箩,仔仔细细拣着米中的碎石。抗儿躲在破被窝里玩。旁边的张母将下半身窝在被子里,脸上岁月留痕,显得愈加衰老了。
  素芬:“妈,天越来越冷,洗衣服的生意远不如春秋天好了,但居家度日,又要处处用钱,你说怎么办呢?”张母:“是啊,总得想个法子,老让三少爷在外边拉车接济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唉,这么冷的天,我躲在被子里都冷得慌,三少爷还要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个
  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怎么吃得了这个苦呢?我以前真是小看他了。”素芬:“三少爷脾气犟,人还有点怪,住在什么地方都不肯告诉我,我想他肯定住得不好,才不愿意告诉我。”张母:“住处再不好,总要能挡风雨吧?听说前天吹了一夜北风,路上冻死好几个人。”素芬:“死的都是叫花子,还有一些半夜去排队买米的老人,昨天早晨善堂山庄的人都来不及收尸。”张母:“唉,苦啊!这仗打了五六年,怎么还打不完呢?”素芬:“妈,城里的米这么紧张,我想到乡下去贩些米来卖,你看行不行?”张母:“日本人不是关照工部局,不让郊区的中国大米拿到市里来卖吗?”素芬:“郊区的米不给进,平价洋米又无米应市,所以贩运郊区米有赚头。我帮人家洗衣服天天要走许多人家,家家都问我能不能弄到乡下米,有多少他们要多少。”张母:“听说上海四郊都有铁丝网,还有大狼狗窜来窜去,贩米是很危险的,我劝你不要动这种念头。”
  素芬欲言,突然传来嘈杂声,间中有人喊:“素芬!素芬!”
  素芬慌忙起身开门,便见老木背着昏迷不醒的吴家祺闯进来,后面跟着陈家姆妈、阿玉等人。吴家祺的头发和面孔都染着血水。
  素芬大惊:“哎呀!三少爷怎么了?”
  老木把三少爷放到小铁床上:“今天路滑,三少爷拉车下桥的时候摔了一跤,头破了,腿也扭伤了,让人送回来的路上晕了过去。阿玉,医生去叫了没有?”阿玉:“紫纶已经去了。”紫纶在外面叫:“素芬开门,医生来了。”说时,医生拎着医箱扑进门来。
  看着床上的吴家祺,紫纶抱臂叹气。
  晚上,抗儿已经入睡。张母没有完全躺下,但人已睡着。吴家祺已经醒过来,头上缠着绷带,由素芬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他喝粥。
  吴家祺:“对不起,素芬。给你添麻烦了。”素芬:“看你说的,如果不是为了接济我们,这样坏的天气,你是不会出门做生意的。”吴家祺:“这你就不懂了,下雨下雪天,生意才好做。”
  紫纶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拍去身上的雪花:“家祺好些了没有?”素芬:“好多了。”
  紫纶坐下来,点了根香烟:“大雪天的,在外边站了半天没揽到一个生意,回到家里闲着无聊,过来坐坐。”素芬:“我们三人聚在一起也是难得的。”粥喂完了,素芬起身摆碗泡茶。紫纶:“陈家姆妈有没有对你说,让你睡到她家去?”“说了。”素芬端了两杯茶,分别送给紫纶和吴家祺,然后坐下来做针线活。紫纶:“本来可以到我那里睡,可我的床不太干净。”
  这样的话,让素芬和吴家祺无法搭腔。
  紫纶有备而来的样子:“素芬,忠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看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情,所以呀,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不知你想不想?”素芬:“我怎么能想这种事呢?”紫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想想了。最近常到我这里来的客人里有个鳏夫,还是个校长呢,姓魏,人蛮老实的……”
  吴家祺插了一句:“老实还到你这里来?”素芬朝他使了个眼色,摇摇头。紫纶并不理他,继续说:“这魏校长有房子有钱,嫁给他倒蛮好的,这样你们三个人的日子就有着落了。”吴家祺:“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嫁给他?”紫纶不瞒地瞟他一眼:“人家大小是个校长,也算是体面人,像我这样的野鸡他能要吗?”吴家祺忍着气,不再吭声。
  紫纶:“我和魏校长说起这件事,他听了倒是蛮高兴的,想请我做媒,素芬你看……”吴家祺:“你把睡过的男人让给素芬,这算什么?”紫纶厉声道:“你给我少插嘴!怎么叫和我睡过的男人让给素芬?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和素芬说话,要你着什么急?你是不是也想娶素芬啊?”
  吴家祺坐起来:“别拿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还是我的七妈啊?”
  素芬:“三少爷、紫纶,大家都少说几句不行吗?”
  紫纶:“不,我要说。七妈也好,紫纶也好,野鸡也好,我都要说。吴家祺,你有什么用?说你是少爷,你又不像少爷;说你是苦力,你又不像苦力,不伦不类,你还不如去偷去抢,轰轰烈烈活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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