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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要住一辈子啊?」
「嗯,我希望终其一生都能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默然,隔了好久,才充满快意地说:
「那若是将来我又伤重来此,你可不要当作没看见啊。」
「没人会把这种事一直挂在嘴皮上的。」
「是这样吗?那将来你若有空就来西门府坐坐吧,我一定招待你。」
「嗯。」
她随口应了声,他听出她根本不放在心中,换言之,她根本想在此终老一生了。
为什麽呢?一个年岁远不及他的小姑娘,宁愿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过一辈子……就因为曾经被欺负过吗?
「你何时要走?」
「当然得等伤好之後……顺便修你的屋顶,免得将来我养伤又得冒著风吹雨淋。」
她心中感激,过了会儿,才轻声道:「我姓宁,单名一个愿字。」
他皱著眉头,默念了好几遍,才道:「有点难念……」饶舌了点,不像他一个永字好写又好念。
「难念也无所谓,反正没人会叫的。」
他垂目,默默感受内心少有的情绪,然後故作爽快地说道:「我想之前你根本没费心记我的名字。我叫西门永,小时候认为很好写又不费力,长大了呢,就觉得很麻烦。每回遇见有人偷袭我,我就必须在他喊出那个『永』字前出招……那时就真希望我叫西门永远,至少多喊个字,让我多点准备。」
她闻言,在脑中演练了一会儿他所说的场景,「噗」地一声忍不住笑出来。
笑颜多好看啊……西门永想道,很明白这句话绝不能说出口。
「还有啊,我家住南京城,有机会捎个信给我,报个平安,哥儿们。」
「嗯。」
她的回覆清清淡淡的。
好好的一个姑娘……
突然间,他有一股冲动,很想手刃那个曾经伤害她身体的混帐家伙!
※ ※ ※
一个月後——
「回来了!回来了!」奴仆一见眼熟的身影,立刻奔进西门府内,大喊:「二少回来啦!是直的进来,不是横的抬回来啊!四肢无缺,头还在颈子上,地上也有影子,没死啊!」
「谁是用抬回来的?谁又死了?」西门永用力往他後脑勺打过去,那仆役一路飞出,正好让走出来的西门笑迎面接住。
「永弟!」
「又是大哥来迎接我吗?也对,在家中坐镇的也只有大哥了。」西门永咧嘴笑道,从怀里掏出长盒。「快去请大夫来看看,这药要如何食用?」
西门笑不接,目露严厉,沉声道:「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当然是去求药了。」他理所当然的说道。
「是求还是抢?前些日子有人传话,说在离京师外没有几哩的路上,献给皇帝老爷的珍药被人抢去,你又多日未归,我怀疑是你……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大哥,我——」
「他根本没有脑子,怎麽又懂得想呢?」西门家另一个义子徐缓走来,阴沉地说:「只要不是笨蛋,都懂得耍点诡计去骗去拿去偷都好,就有人蠢到用命去抢,累得咱们成天都得考虑该不该布个灵堂,立个衣冠冢。」
「义弟!」西门笑微斥。
「我说得可没错。大哥,这些日子来你不是担足了心吗?还听说那抢药之人生死未卜,你生怕他躺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没人救,动尽所有人脉找他,现在可好,人不是安安全全回来了吗?」
西门永素知西门义对他有「强烈庞大」的敌意,也不理会他,只道:
「大哥,我没事。」西门永稍微解释:「我是受了点伤,不打紧的。让人给救了,还挺巧的,跟上回救我的是同一人。」
西门笑面露讶异,道:「同一个?你可有好好谢谢人家?」
他心情很高兴,笑道:「我为她修屋顶,顺便把屋内该修的全修了,临走还偷偷留下点银票。」这一回,他可是正大光明跟她打招呼才走的,他也算是个好人哪。
「对了,我立刻吩咐下头给你煮碗面,顺便泡个澡。」
「煮面泡澡?」
西门笑提醒道:「上回你不是提到你的救命恩人有些怪癖,让你浑身发臭又吃不惯那儿的东西?」
西门永「呀」了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大哥对二哥的话真是一字不忘啊。」西门义在旁神色闪烁地说道:「可惜恩弟说,请二哥过去他那儿聊聊。」
「那无所谓,永弟你先回房换件衣服,我让阿碧煮两碗面送到恩弟房里。正好你可以陪著他一块用。」
※ ※ ※
随便在南京城里抓一个人,都可以得知西门家的府邸坐落何处,顺便告知西门家的十八代历史。
他的养子身分在南京城里也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西门家只有唯一的血脉叫西门恩,而其他姓西门的,全是养子。
换了黑衣金边的袍子走进守福院,西门恩的丫鬟阿碧在门口向他福了福身。
敲门前,他观察著阿碧老半天,才突然道:「你长得真是眉清目秀。」
「谢谢二少夸奖。」阿碧毫无表情地。
「眉清目秀也不是件好事。」
「……谢谢二爷提醒。」
「你生得清秀又卖身在西门府里,也算是你的好运吧。」
「阿碧一向很感激。」
「倘若有一天,府里哪个爷儿……就比方你的恩少爷吧,他对你伸出魔掌,你会有何反应?」
「……阿碧一向不做空谈。」
「打个比方,又没要你当真,真是。」要斥退她的同时,又及时叫住:「你们女人对贞操很在意吗?」
「是。」她面不改色答道。
「有多在意?就像是饿了三天肚子那样痛苦吗?」
「不,那是一件比死还要痛苦的事。」
「你们女人用死来比喻这种事,太严重了吧?」
「是二少太不当回事了。」
是这样吗?他脑中闪过她巴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咬牙切齿的模样,心头又起当日那种极为陌生到令人他害怕的情绪,忽地,门内传来——
「二哥在外头吗?」
「我在。」他答道,推门而入,而後细心合上门。
门内,密不透风。床幔半放,隐约露出瘦弱的身影,那身影挣扎著要坐起,西门永立刻上前扶他坐好,顺便端来桌上的细面。
「我可以自己来。」床内的少年捧过碗,温笑:「这点力气我还有。」
「我知道。」西门永端来自己的猪脚面,尝了口,并不觉得有何好吃。是他的味觉被她同化了,还是西门家的厨子手艺退了一百步?
「我听见方才永哥在外头跟阿碧说话。从小到大,这恐怕是你头一遭正眼看阿碧。」顿了下,又道:「我可以知道阿碧让你联想到谁了吗?」
西门永迟疑了会,轻声道:
「也不是联想,我只是忽然感慨,人的命运完全不同。」
「跟你的救命恩人有关?先前笑大哥来坐一会儿,提到两次救你的人,都是同一人,这麽巧合的缘分让我好吃惊。」
「是很巧。她……叫宁愿,有点饶舌是不?念久了就习惯了。她就这麽巧钓上我两回。多亏她,我才能保住命。」
「永二哥?」
「嗯?」
「你喜欢宁姑娘吗?」
西门永大笑三声:「怎会?我把她当男人看,不然我打从心底就起鸡皮疙瘩,连一天都没法待下去。」
「是吗?」少年也不多追究,只道:「你以後别再为我求药了,至少,不要拿命去求。」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怎能不管?永二哥,倘若你为我而出事,你要我内疚到死吗?」
「你内疚什麽?我既是西门家的义子,为弟求药是理所当然,难道要我当个无心人,置之不理吗?」
「是为弟求药,还是为还恩情而求药?」少年气息断断续续的,有些激动:「永二哥,你一向是直心眼的人,我怎会看不出你在想什麽?你我有缘做兄弟,这不就够了吗?这十多年来,你跟兄弟不亲,因为你从不当自己是西门家的人,你只当自己是个欠债人,你知我看在眼里有多难受吗?」
西门永一向知道他想得多,却没想过他能轻而易举看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镇定地微笑,道:「我对你一向有兄弟之情,这是事实;我欠西门家一份恩情,这也是事实。我求药,是为还情,也是为了保有我恩弟的命,既然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求药,那又何必去追究细因呢?」
少年深深吸口气,道:「永二哥,我桌上有地图,烦你拿过来。」
西门永依言拿过眼熟的地图交给他。
少年放轻声量,说道:「你还记不记得,这是当年我年幼无知,哭闹要出门,结果病重而回,你心怜我,便连夜画了南京城的地图给我?」
「原来是我画的啊……」西门永恍然大悟。
「你脾气一向火爆,对谁都不客气,唯有对我,一向克制自己。」
西门永轻笑:「我若对你发一阵脾气,只怕你会吓得病发,何况我视你为亲弟,又怎会对你大发脾气呢?」
少年微微一笑:「永二哥,你为我上天下地求药,哪怕把命赔了都甘愿,因为你心中并无留恋之人,若是死了,欠的情也当是还清了。」
西门永默然无语。
少年又道:「你对我,很是看重,说起话来一向也很温柔,而现在,我确信你心中多了一个可以让你温柔的人,以後你不会再有死了也无所谓的想法了。」
「啊?」
「方才你在提你的救命恩人时,你的脸上充满温柔跟怜惜。」
西门永内心一震,喃喃道:「你这小子让我浑身发毛了。」他对那女人会有温柔?让他吐了先吧。
在少年瘦小的脸上笑意更深,道:「永二哥,你让那姑娘知道你多少事?」
「什麽事都……都不知道……就算她都知道,也是因为……因为她的话太少了,我太无聊了。恩弟,你好好休息吧,等大夫来了,看看药方如何配,说不得明儿个你就活蹦乱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