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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打倒日本”的意思,他这个帮,一时间在曼谷叫得很响。从此他当起了龙头
大哥,再也不用挑担子赶夜市了。
第二件,是他刚进夜市之初,人生地不熟的,全靠邻摊位一个叫台云的姑娘指
点照应,不久两人就有了感情。他当了“落日帮”的龙头大哥,不能没有“压寨夫
人”,经大家一怂恿,办了个单刀会,把台云姑娘娶了过来,坐镇香堂,处理日常
杂务,兼管帮内的银钱出入。台云本来就是摆地摊的女光棍儿出身,性格泼辣,敢
说敢干,一句话不对付,还敢跟男人既动口也动手,跟乌冬真是天生的一对儿。所
以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帮内的事情,她也做得一半儿主,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服她。
别的帮派,一有了字号,就要在自己的地盘内收“月钱”,也就是“保护费”,
大自商店老板,小至地摊商贩,每月都有一定的成数,不然,手底下的“弟兄们”
就要上门生事儿。乌冬和台云自己都摆过摊子,知道摊贩的艰苦,所以他这个以摊
贩为骨干的“落日帮”,只收商店字号的“月钱”,对于摊贩,只要入了帮,不但
不用交一个钱,还能够得到帮里的保护。这样一来,曼谷的摊贩大都入了“落日帮”,
夜市场的摊贩,则几乎没有一个例外。
落日帮收钱少,手底下又不能不养一帮“镇山门”的闲汉,有时候外地帮派的
老大们来了,还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请人家下馆子吃吃喝喝,以联络感情,图个
日后互相照应。遇到帮里没钱的日子,他这个夫人,哪怕把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拿
到当铺去当,也要给“大哥”圆过面子来。她的这些做法,手下人人人佩服,对她
也特别尊敬。
一天,从巴蜀码头来了几个朋友,专门要会会“落日帮”老大。巴蜀是巴蜀府
的首府,也是泰国在马来亚半岛上国土最狭窄的地区,从东到西,不足二十公里。
但是这里却是水陆交通的枢纽:铁路往北可通曼谷,再通清迈或柬埔寨的金边;往
南可贯穿马来亚全国直通新加坡,东边就是巴蜀海港码头,往西坐汽车十几分钟就
可以到达缅甸最南边的那沙大林区和丹老群岛。因此,巴蜀是泰国各种走私商品的
主要进出口岸之一。曼谷的摊贩们,主要靠卖走私商品赚钱,如今码头帮的朋友慕
名来会,作为摊贩帮的帮主,怎能不盛情招待?
但是偏偏这几天不但帮内银柜空空,夫人的几件首饰还押在当铺里没有赎出来,
而手下的几个兄弟也都外出未归。乌冬没了办法,只好一面把客人带到一家经常光
顾的饭馆先坐下来,一面吩咐夫人急速想办法周转现金。
这时候刚下午三点多钟。对阴阳颠倒的夜市中人来说,下午三点等于黎明前的
三点,所有妓女户、暗娼寮、大小摊贩们都还在香甜梦中。对他们来说,这个时候
去砸门借钱,是特别忌讳的。
台云实在无奈,想起平时常到当铺当当,跟当铺掌柜的刘老板多少也有些交情,
以自己的帮主夫人身份,因招待外地朋友而商借一桌酒饭钱,而且三天之内一准归
还,这样一件小事,应该是绝无问题的。没想到这个华侨小财主,恪守典当业的规
矩:只当不借。台云上门,说了事情经过及需用数目,不料刘老板死咬住一句话:
“有东西抵押,按质论价;没有东西,免开尊口。”
台云碰了一鼻子灰回家,急得团团转。乌冬在饭馆里陪着巴蜀来的几个朋友山
南海北地一通神聊,又猜拳行令地尽量拖延时间,一顿饭从五点钟开始吃,一直吃
到天色黑了下来。客人们几次以酒足饭饱告免,怎奈乌冬客气之极,一会儿说这个
地方特产没上过,一会儿说那个风味特色没尝过,一张桌子上菜肴都摆满了,实在
没地方可摆了,主客双方实在都再也吃不动了,可台云还没送钱来。乌冬急得手心
儿出汗,心想:再过五分钟夫人如果还不到,只好到账房找老板卖面子,声明今天
手头不便,这一席的酒菜钱要赊账,最快也得明天还了。
就在这进退维谷的关键时刻,台云终于露面了。她以天色已晚,来请客人到旅
馆安歇为由,悄悄儿告诉丈夫,酒饭钱她已经跟老板结清,旅馆也已经定好,只等
一干客人过去了。
两口子把客人送到旅馆,回到家里,台云才跟丈夫说起当铺刘老板的刻啬,幸
亏弟兄们天黑后回来,立刻四处奔跑敛钱,总算把这个面子圆了过来。台云对刘老
板恨得牙痒痒的,说是一定要让他知道知道摆小摊儿的也不是好欺负的。乌冬反倒
一个劲儿地劝她: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当铺不是钱庄,借是客气,是人情,不借是
本份,不能难为人家。
台云却没听丈夫的劝告。过了几天,乌冬应邀到巴蜀去回访码头帮,台云把几
个弟兄叫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弟兄们答应着走了。
他们到殡仪馆借来一具普通的黑漆红头新棺材,四个人两根杠子抬到了当铺门
口,进门就喊“当棺材”。刘掌柜的一看大惊失色,怒气冲冲地一面往外推一面嚷:
“快抬走,快抬走!世界上哪有当这玩意儿的!”
弟兄中有一个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与他“论理”:
“俗话说: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棺材怎么就不能当?这不也是
花钱买来的东西吗?你看看这棺材的货色,是地道的楠木做的,上过九十九道漆,
再上一道漆,就可以用了。本钱嘛,花了一万铢,现在只要当五千,还不便宜你呀!
少啰嗦,快兑钱来,我们还有急用呢!”
刘老板气得满面通红,争又争不过人家,打更打不过人家,只好吩咐伙计上店
门,买卖不做了。
这几个弟兄既不与他动武,也不与他相争,只是不阴不阳地撂下了几句话:
“刘老板,我们可是上门来当当的,不是上门来找茬儿打架的。棺材全新,价
值一万,你不信,可以请行家来鉴定。你不让当,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种东西,
既然抬来了,总不能抬回家去吧?现在暂时放在这里,明天我们再来收钱。可别让
人碰坏了,别让人偷走了哟!”说完,几个人一哄而散。
刘老板虽然关上了店门,可一具棺材放在店门口,总不是个事儿呀?再说,这
时候早招来了一群人围着棺材看热闹,如果真的碰坏了,让人家讹一笔,也不划算。
好在这几个人大都认识,知道是乌冬的手下。心想:一定是台云来借钱自己不借,
他出这个主意来报复我的。这样一想,他就气冲冲地跑到乌东家里去找他论理。
出来接待的是台云。刘老板口口声声要见乌冬,台云说:
“我们老大上巴蜀去了,‘落日帮’现在我当家。你有什么话,尽管向我说。”
刘老板无可奈何,只好质问她当棺材的主意是不是她出的。台云又不阴不阳地
一通损:
“刘老板不是说:‘有东西抵押就可以当当,没东西抵押免开尊口’吗?我们
几个弟兄可能手头紧了些,又没更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当,只好把给家里人准备送
终的大物件搬出来了。这玩意儿,样子可能笨重了些,可确实是好东西哩!再说,
也是遵照您老先生的规矩办事的呀!一具棺材,不过是万把铢的小事儿,当不当的,
也没什么大关系。刘老板要是用得着,我作主,就送给刘老板吧。”
话不投机,刘老板噘着嘴回到家里。想想实在没有办法了,最后一招,就是告
到官府里。可现在是日军占领期间,大小事情都是日本人在管,又怕弄得不好,会
引火烧身。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好去找福建同乡会会长商量。
会长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苦笑着数落他:
“乌冬现在是泰国的民族英雄哩,你怎么这样不开眼,竟把他给得罪了?一桌
酒饭钱,别说是借,就是送他,大家交个朋友,也是应该的嘛!如今事情办成了这
样,只能破财免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还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呀?你要是告到
了日本人那里去,激起了公愤,不但你自己引火烧身,只怕所有的泰国人都要跟你
做对头,连所有华侨都要受你牵连呢!”
一夕话说得刘老板面红耳赤,无可奈何,只好拜托会长出面转圜。第二天,两
人带了礼品,到落日帮香堂登门拜访。会长先说了许多日占期间,物资缺乏,物价
飞涨,开当铺的买卖更不好做等话,然后请台云多多关照,不要为难刘老板。刘老
板也向台云道了歉,说自己不懂得交情,不会做生意等等。台云见找回了面子,也
不再难为刘老板,吩咐弟兄们把棺材抬去还给殡仪馆。至于礼品嘛,坚决不收,以
免人家说是落日帮敲竹杠。会长做好做歹,算是给弟兄们抬棺材的一点儿辛苦钱。
这事儿才算了了。
乌冬从巴蜀回来,听说了这样一场闹剧,哈哈大笑。他是不主张惹事的,不过
事情出来了,他也不怕。
没过多久,日本鬼子就投降了。他们在东南亚飞扬跋扈了一阵子,没在泰国打
出什么市场来,倒给乌冬造成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国王返京,重选议员,改组内阁。社会各界,几乎众口一词地都要选乌冬为曼
谷市的议员。乌冬再三逊谢,说自己既不识字,又不是政界人士,怎么可以当议员
呢?架不住名声在外,众望所归,他的弟兄们还来向他报告:什么地方什么帮的帮
主参加竞选了,什么地方什么派的大哥已经当上了议员了,等等。既然别处的帮主
可以当议员,为什么他乌冬不可以当呢?
大家的一致要求,他辞也辞不掉。直到“提名截止期”的前几天,他才算答应
了弟兄们要他参加竞选的要求。为此他出高价专门请了一个政法系毕业的大学生来
给他当秘书,办理一切文书文件,还兼他的文化课老师,教他识字、写字。他都已
经三十来岁了,才开始一笔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