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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近亲婚配的比重越来越大,终于在最近的二十年,基因开始发狂发疯,制造出一个个的怪胎畸形。他们不知道这是近亲结婚的缘故,而将这归罪于掳走女巫的于从容,认为失去女巫失去神的庇佑才是灾难的源头。于是他们憎恨外人,无论是谁闯入都将会被杀死,扔在白骨沟里。聚龙洞里他们原本要将所有人扔进幽潭喂蟒蛇,但是方离发下毒誓……
徐海城良久都没有听到卢明杰说话,手摸他的脉搏已经若有若无,再看他的脸,脸色灰败,只有眼底还残留着一抹生气,就像傍晚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最后一丝霞光。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眼中迸发出一点光彩,嘴唇微启,“没坚持……”
徐海城大惑不解,“什么?”
“没坚持……鲁……迅。”卢明杰的瞳仁已经涣散了,仅有的光彩也沉入死亡的黑暗中。
没坚持?鲁迅?徐海城忍不住推他一把,“什么?”
“姐……姐……”卢明杰吐出最后一口气,眼角犹挂着一滴泪。
又一条生命消逝了。
尽管徐海城经常接触死亡,但还是觉得心情沉重,看着没有呼吸的卢明杰发怔,脑海里闹哄哄的全是他刚才的话:那里是地狱,方离发誓一辈子留在那里,畸形怪胎双头人,没坚持鲁迅……
纷沓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抬头看到刑侦大队的一干同时快步走来,当先的是冯副队长,身侧的是潘小璐。他站起身来,冲大家点点头,走到一边靠着车。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太阳穴也笃笃跳动。
冯副队长将卢明杰脚边卧着那人翻过来,是铜锣寨傩舞队的吴大军。肩部鲜血斑斑,脸色有些点苍白,但是鼻息均匀,听起来就像睡着的呼吸。大家都愣了愣,不明白他怎么还睡得着?只有徐海城回想起先前的一幕,想起那句对不起,猜测着卢明杰有求于他,但他不答应,后来可能被卢明杰用药迷昏了,中枪都不曾醒来。
若在往日,徐海城早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勘查现场,但今天被卢明杰的一番话乱了心神,只觉得站立不安,对冯副队长说:“这里交给你了。”
不等他开口,径直往停车站外走去,一边点燃一支烟。
辛辣的烟味冲进肺部舒解了他的不安,他站在停车场出口深深地吸口气,一声惊锣声由风带着贴着他的头发掠过,往远处而去。苍茫暮色里,文化节开幕式的舞台特别醒目,灯光流曳,笑声隐隐。
文化节开幕仪式开始了吧。
徐海城听到一个不徐不缓的声音经过音箱的放大,朝四面八方发散,这个声音一听就知道在会议上读多了中央文件。他信步往开幕式现场走去,身后有人快步走到他身侧,轻轻说:“徐队。”
徐海城转眸看着潘小璐,皱眉,“你怎么不好好呆在局里?很危险的。”
“不要。这两天我都快闷死了,我不怕危险,我已经见过它,也不会再怕它了。”潘小璐说着,倔强地抿着嘴角。
徐海城知道多说无益,心想时间还早,人声鼎沸,凶手也不会在这种公众场合下手,就随便她了。
潘小璐偷眼打量他,“徐队,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
她在那里,那里是地狱,她为了救你们发誓一辈子留在那里。
卢明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徐海城轻叹一口气,“没什么。”
潘小璐看他心绪不佳,赶紧转移话题,“为什么有人要杀卢明杰?他是幕后凶手?”
这句话将徐海城扯回案子里,想了想,问:“小璐,你听过什么‘没坚持鲁迅’吗?”
潘小璐偏头想了想,说:“是眉间尺吧?”
“就是没坚持呀,跟鲁迅有什么关系呀。”
潘小璐肯定徐海城说的三个字跟自己不一样,笑了笑,说:“徐队,你真没文化,连大名鼎鼎的鲁迅的《铸剑》都没有看过,眉间尺就是铸剑里的一个人物。”
“哦,说的是什么?”
“话说有个少年叫眉间尺,为什么叫眉间尺呢,因为他两眉间有一尺宽……”潘小璐有心想逗徐海城开心,所以用说书人的口气说着话,“他的父亲是个著名的铸剑师,为大王铸造了绝世宝剑,结果大王怕他为其他人铸剑,就把他给杀了。眉间尺听从母亲的吩咐要去杀大王为父亲报仇,但是因为他性格懦弱,于是有个叫宴之敖者的人……”她脸色大变,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
“徐队,我知道了。”
徐海城不解地看着她,“知道什么了?”
“眉间尺,木盒里装的是眉间尺,杀人的也是眉间尺,我看到的是眉间尺。”潘小璐激动得语无伦次。
徐海城完全被她弄糊涂了,“什么玩意儿?”
“宴之敖者对眉间尺说,如果你想报仇,就把你的剑与脑袋交给我。眉间尺没有犹豫,割下脑袋给他。于是宴之敖者去皇宫,声称自己是异人有异术,可逗大王一笑。眉间尺的人头在水上唱歌跳跃不胜欢快,大王被他吸引……”
徐海城已经听明白了,瞠目结舌地说:“这不是神话么……”
潘小璐还没有回答,开幕式现场发出如雷般的掌声,震耳欲聋。掌声未歇,高大的射灯忽然全熄灭了,周边的路灯也都灭了,会展中心与开幕式现场都被黑暗笼罩着。一阵如诉如泣的埙声响起,细细的,渺渺的,若有若无,若断还若续,如同一根细线扯着人的心脏,叫人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着音乐底俳高旋。
徐海城与潘小璐也为这音乐所吸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开幕式的舞台附近,周边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人,好不容易挑了一个稍高的地势站着,徐海城生的高还能看见,潘小璐只努力踮起脚尖,半个身子挂在他胳膊上。
舞台并不是全然黑暗,暗红色的边角灯亮着,迷蒙灯光里,一列一列的身着黑羽衣的巫师从后台走出来,脸上戴着黑沉沉的面具,嘴里反复地吟诵着古调,兮来兮去,听起来古古怪怪,但却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敬畏之心。
观众们早看得呆了,凝神屏气,两眼不眨,唯有闪光灯忽明忽暗。
这大概就是文化节开幕式唯一的歌舞,吴大军所说的祭山仪式,徐海城心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疑窦,吴大军中枪,老春头在看守所,不是缺了两名巫师吗?转念一想,反正有八十一名巫师,随便找两个顶替,混在当中也不醒目。扫视一眼,发现舞台前排坐着市领导、重要嘉宾,还有一名组委会的一干成员,于从容也在其中,离着太远,看不清楚表情,但隐约觉得他应该是如痴如醉的,毕竟他对曼西文化是打从心底热爱的。
埙声低而不弱,吟诵声沉而不坠,这两种声音交汇交融,整个夜晚陷入神秘的呢喃之中。仿佛已经离开了都市,离开了二十一世纪,回到远古洪荒时期,尚是幼儿的人类对神秘自然充满崇拜,充满恐惧,于是以傩舞与祭品献媚于神灵,以期获得它们的庇佑……
又一声惊锣响过。巫师们微微弯下腰,后台走出一个脸带黄金面具的巫师,手持一个黄金权杖,他的衣着比其他巫师更为隆重,行动间露出大红的里裙,与外边的黑色裙子相衬相映,散发着邪恶魅惑的气息。
戴着黄金面具的首巫走到舞台前方站着,其他巫师直起身子,广袖舒展,吟诵声渐响,埙声也渐响,一声一声轻叩大家的耳膜,犹如樊音低唱,将现代人心底的最后一丝敬畏逼出现形。偌大的广场,聚集着数千人,却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连角灯也转暗,只剩一点点的光,刚好够大家看见舞台上的隐隐绰绰和正中的黄金面具。众巫师吟诵声渐小,而首巫的吟诵声渐大,大量反复“兮”呀“兮”呀。
一个个头娇小的巫师越众而出,手里托着盖着布的某物,庄重地走到首巫面前跪下。排练该傩舞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献祭。
首巫大声吟诵几句,一揭盖布。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从托盘中飞起,直直地往前席扑去,又飞快地飞回来,能看清楚的只有首席的人,只是他们当时已经骇然失色,说不出话来。
同样说不出话来的还有徐海城与潘小璐,没有形容词可以描述两人此刻的心情,震骇像巨浪将他们打懵了。刚开始他们觉得全身僵硬,连舌头也似变成石块,无法言语,等到恢复知觉,只觉得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那物一飞回托盘,就被首巫用布盖住了,娇小的巫师托着托盘又飞快退回众巫师之中。前排的那几位终于恢复意识,开始大喊大叫,踉跄离席,除了于从容。后面的观众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面面相觑,然后前席的骚然终于如涟漪般地扩开,虽然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到那几个在电视机上总是面无表情的头面人物,失态如三岁婴儿,就知道恐怖至极的事情发生了,大家纷纷离席,开幕式现场一片骚乱。
舞台上假扮巫师的表演者们也开始惶恐不安,纷纷跃下舞台。只有混在人群里的十来名便衣逆人流而动,奋力地往舞台挤去。
这份骚乱不包括正中戴着黄金面具的首巫,他还在吟唱,声音庄重肃穆,韵律古老仿佛子天地初始。他缓缓地坐在舞台正中,手探入怀,再出来就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他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执刀,重重地一割。
最迟钝的观众也开始尖叫。
“砰”,会展中心楼上,一声礼炮按照预定时间冲上天空,散开幻成七彩烟花。跟着会展中心的灯光全亮了,仿造的曼西古墓像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样熠熠发光,一如黄义森所形容,这是天上宫殿。
烟花照着舞台四周逃跑的观众,照着迅速赶来维持秩序的警察们,照着十来个已经围到舞台上的便衣们。烟花也照着空无一人的舞台,上面有一具尸体,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头。
人类以为,与神沟通的最好方式是献祭。
没有比人头更珍贵的祭品。
注:眉间尺复仇的传说,在相传为魏曹丕所著的《列异传》中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