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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帝和我讲述他忧伤的童年的时候,我的全部官能都在倾听,有时候甚至陷入一种痴呆状态中。我的双手会在膝头痉挛,有时候下巴搁在皇帝的手臂上,因为他的讲述而眼角淌满泪珠。屏息敛气间,我的眼睛紧紧盯住他的手势和他的嘴唇。
我多么想进入他从前的生活啊,我想抓住他的内心每一细小的起伏,抹平他额角每一细小的皱褶。在我心坎里,皇帝的讲述,都能让我身临其境。就这样,我憎恨他童年的敌人,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他假想中的。我为他的危险而战栗,为他的痛苦而抛洒热泪。有时候,我几乎精疲力竭靠在他的身上,为他从前受到的委屈而抽泣不止……
当皇帝讲过那些事情后,他的精神会振作起来,显得热烈和精力充沛。而我的感受、我的流泪,可能使得他的铁石心肠有所温暖。
我多么希望变成他的眼睛,变成他的心,他的手。我会永不厌倦地伴随他,即使心累一些,我也会乐此不疲。
他的愉快,就是我的愉快。他的不快,也是我的不快。
无论是晋阳还是邺城,我都喜欢。相对来讲,我更喜欢晋阳。它的气息,它的时令色彩,它的野趣,都让我感到莫名的亲切。宫中并不是一个人情味十足的地方,对于任何一个不受宠的嫔妃来讲,都过于凝滞闭塞。不过,我的岁月,香甜而透明,只有温馨,没有任何一丝冰霜的凛冽。在漫不经心中,大北齐的一切,都在我面前美妙地展开。
我非常喜欢我和皇帝两个人的宁静。这种宁静,不是身临其境的人无法体会。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常常会忘记时辰的消逝。空气停滞幽闭,肉体就像纤细娇美的花,在沉寂中吸吮着养料。我知道,我的身体,日益香甜诱人。即使是严寒的晚冬,畅饮美酒,面对熊熊的炭火,我们整个人都散发出芳香,似乎宫内的空气也令人垂涎。而后,湿润而明媚的鲜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在暗处散发着幽香。
西域香料,总是能出人意料地散发出更细腻、更令人难忘的异香。在每个销魂的夜晚,我都喜欢沉溺在床榻中间的被褥里面,闭眼呼吸着那股甜腻腻的气味。最暗的夜时分,皇帝侧向右边睡,爱把头枕在手上,蜷曲着,像个无辜的孩童……我的爱,在那一刻升腾到我无法自抑。
晋阳新近落成的十二院宫中,有一面巨大的琉璃屏风。正午稍后时分,我总喜欢和皇帝在屏风前站着。
我们顶天立地般站着,琉璃的反光,耀眼夺目,似乎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华盖。
四十一 今天,永不褪色(4)
阳光透过屏风,从正上方斜射下来,我和皇帝,顿时成为堂皇瑰丽的仙人。
对面,那些云母贴合的窗牖上,奕奕闪光,好像冬天久经冻结的残留的雪花。这片片“雪花”,当透过琉璃屏风的阳光给它们涂抹上一层红晕后,再反射回来。于是,我的脸颊,和皇帝的脸颊,都会格外的绚丽。
无法想象,岁月,能把我们这样的一对天上情侣磨蚀得沧桑。
皇帝和我对视的目光,恰似天上的一道光芒,在人间倏然闪过。我们胸中,燃烧起瑰丽无比的爱的烈火。我相信,这种爱火,在今生都会一直迸射奇幻的荣耀。
天上的艳阳,就是上天对我们的微笑。在宝石一般湛蓝而柔和的光波中,我们的欢愉,是这样无法遮掩。
“小怜,朕要为你营造新的邯郸宫。”
当着一大群宫廷侍者、禁卫军士兵,以及宫女、宦者的面,皇帝对我说。
说话的时候,他昂着头,表情喜悦而又自豪。他脸上温柔的样子,让每一个今天都成为我难以忘怀的永远。
最近,我感觉到,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中,也有一种微不足道的、无法捉摸的东西。特别是入夏以来,随着朝廷中汉臣的屡次进谏和加急奏章的增多,我似乎发现皇帝心中有越来越多我无法看见的忧愁。
这个国家,可能如同人们光滑腹部下面隐藏着无法知晓的病痛一样,也许有某种阴暗的东西在折磨着皇帝。他眼中那种鲜卑皇族特有的深邃,不经意间,会流露出茫然和无助。
战争、死亡、病痛、穷困、遗弃、威胁、恐惧,距离我们太远,太远。只要有我在,只要皇帝在,我就希望,大北齐家,永远都会是阳光灿烂的白昼。
当然,隐隐约约,我还是能感到弥漫的绵绵愁思,在整个宫廷内部越来越浓。就连皇帝身边的宠臣,比如穆提婆、韩长鸾、何洪珍等人,也常常会心不在焉。他们甚至会悄悄聚集在一起,背着皇帝,偷偷商议着什么。
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欢乐气氛,被一种微妙的东西所侵蚀。
对于这些出现在我周围的最细微的迹象,我不想去寻根刨底。男人们的世界,国事的操劳,与我一个女人,完全无关。无论别人说我们现在是浮浅的欢悦,是误事的慵懒,是虚假的柔情,我都不在乎。不过,我也担心过,害怕我们现在的快乐,都是炫目而朦胧的幻象。
即使是幻象,我也要拼命把它们抓住。我人生幸福的谜底,都在幻象般的现在的欢乐中。除此以外,我对任何事情,都应该无动于衷。
除了皇帝以外,所有人,所有事,都无关痛痒。我只要能沉醉在每一个深沉的夜晚两个人的玫瑰颜色中,体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欲望,享受那奢华的乐趣,与皇帝依偎着,看群山升起的蓝色烟波,感受着短暂而又漫长的年年岁岁,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即使日后失去了这种天堂,我也不会后悔。
生命,我们年轻的生命,就是去体味那种能逃脱时间制约的欢愉。转瞬即逝的美景,让我特别深刻地感觉到,只有人间的欢乐,才是唯一丰富和真实的。我知道,皇帝也知道。
即使到达疯狂的地步,即使知道明天不再来,为了那种更深刻的欢乐,为了那种能超越时间的欢乐,为了那种超脱尘世的幸福,我们也要努力享受这永不褪色的今天!
这一天,很早的时候,当皇帝在省内与大臣见面的时候,我自己信步踱到晋阳宫。
忽然,我看到御座上,有七八只色彩斑斓的长尾雉,悠然地站在那里。它们的羽毛,极端华丽。那么鲜活的美丽雉鸟,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
几个年长的宦者,站在御座不远处,面色慌乱。他们看到我,更显慌张。不像往常,他们没人过来向我献殷勤行礼,而是躲避什么似的,匆匆离去。⑤
真是好奇怪。
“晋州有急报,永昌王高道豁据州造反,迎接周军入城……”
穆提婆和韩长鸾大声说着话,急匆匆向台省走去。
高道豁,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① 一种鲜卑式样的有护颈的帽子。
② 后两种药物出自西域。
③ 即白色的恐龙化石,据说可以治疗梦魇和驱邪。
④ 一种据说可以治疗肾病的药,出产于西亚,由奚国传入。
⑤ 古代宫廷中,有野雉出现在宫中,喻示女色亡国。
四十二 誓将黄旗换黑帜(1)
我,高道豁,永昌王,乃北齐开国功臣高敖曹的儿子。我们高家,是真正渤海蓨地的豪族。而高家皇族,自神武帝高欢起;自称渤海蓨人,纯粹是借用我们这一支冀州名族的名号,自抬门第而已。高家皇族,起身于怀朔镇卒,不过是北地的汉人流民。他们的真实籍贯,众莫能知。
我父亲高敖曹那一辈,兄弟四人,他排行第三——大伯父高乾,二伯父高慎,还有四叔高季式。
魏朝末年,契胡族酋长出身的魏朝权臣尔朱荣权力达到巅峰,开始对他当时手下的大将高欢产生猜忌,把他从国都洛阳外调到晋州①当刺史。不久后,尔朱荣被他的女婿、魏朝的孝庄帝杀掉。
尔朱荣的堂侄尔朱兆统领余众,从晋阳起兵赴洛阳,为他叔父“报仇”。临行前,尔朱兆要高欢与他同行。高欢以汾晋地区的降附山蜀作乱为借口,滞留晋州不动,观察形势。
尔朱兆攻陷洛阳以后,俘虏了孝庄帝。高欢写信,劝说不要对皇帝下手。尔朱兆不听,将孝庄帝带到晋阳缢死。
当年十月,河西的费也头部纥豆陵步藩率众南下,在秀容川大破尔朱兆军队,向晋阳进逼。尔朱兆告急于高欢。高欢一面答应救援,一面借口无桥渡河,迟缓不行。
经过反复再三的犹豫,他才在尔朱兆反复求援后,与之联兵合击,将费也头打败。
在打败费也头的当天夜里,尔朱兆兴致勃勃地来到高欢的营寨与他通夜宴饮。席间,尔朱兆傻傻地向高欢请教如何治理他辖下的二十多万六镇降户的办法。这些降户,原本是葛荣手下造反的六镇兵民残余。葛荣被杀后,尔朱荣把他们强徙到山西的并州②、肆州③一带。由于经常受尔朱氏契胡军人的奴役欺凌,六镇降户经常起来造反,前后达二十六次之多。尔朱荣、尔朱兆陆续杀掉数万人,但六镇骚乱仍然不断发生。
高欢闻言,正中下怀。他当时正想另立门户,苦于兵力不足。而六镇降户,正是他所需要的力量。而且,高欢本人,就是六镇士兵出身。由此,他凭借自己同六镇的特殊关系,对尔朱兆说:“二十多万人,怎么能都把他们杀死呢?你应该选个可靠的人,把他们加以严格编制。如果再有人闹事,你就惩罚作为统率的将领。如此下去,闹事的人,自然越来越少。”
尔朱兆大喜:“好主意!让谁来管他们呢?”高欢还没有说话,同座饮酒的鲜卑将领贺拔允不知情,傻乎乎、醉醺醺就提名高欢去管理六镇兵民。
高欢佯装大怒,一拳打掉贺拔允的牙齿,要求尔朱兆处死他。
如此苦肉计,居然骗倒尔朱兆,对高欢的举动,他信以为忠,立刻把统率六镇降户的权力移交给高欢。
害怕尔朱兆酒醒后反悔,高欢立即出营,向六镇降户宣布尔朱兆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