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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锐终非寻常百姓可比。走进传达室,通过名报过姓,点出要见的人,不过三五分钟时间,不过百十米距离,县委办公室秘书便带着一辆尼桑轿车来到面前。车停下,县委书记祖远已经在迎候着了。
“岳老,有什么事打个电话来,我们去就是了。怎么敢让您向这儿跑哇!”祖远尊敬地扶着岳锐,进到二楼小会客室。他是两天前刚刚从市里开会回来,两分钟前刚刚又从会议室出来的。
“你们忙,不象我如今闲人一个。”
寒暄几句,岳锐拿出肖云嫂留下的那封信。肖云嫂没能实现亲自送来的愿望,他是责无旁贷的。
祖远以最快速度把信浏览了一遍,露出异常感动和惋惜的神情:“一个多好的前辈呀!可惜我来蓬城晚,不认识她,不了解她这几年的处境。”他把信小心地放起来,又说:“谢谢岳老亲自把信送来。这封信我们一定认真研究,并按信上的要求转送上级党委。我个人认为,这封信提出的问题,是跟中央有关两个文明一起抓的精神一致的。一个革命老前辈,临终还这样关心党的建设,我们县委,首先是我,一定好好学习这种精神!”
几句话暖得岳悦心窝滚沸。他回乡后与祖远第一次接触,就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祖远对肖云嫂后事的处理和方才的这番话,使岳锐对这位年轻而文质彬彬的县委书记,产生了一种特别信任和亲近的感情。
他讲起了儿子。讲起岳鹏程如何负情绝义,打击迫害肖云嫂;如何欺骗他,使他几乎误过了与肖云嫂会面的机会;如何独断专行、骄横跋扈,把大桑园搞得乌烟瘴气……他以父亲和老党员的身份,检讨自己无能、没有教育好儿子,要求县委对岳鹏租进行严肃的批评和教育。
祖远认真地听着,不时“嗯”一声、问一句,但态度变得十分谨慎了。
这对于他,不可谓不是一个非常敏感而且棘手的问题。
祖远大学毕业后当过两年中学教师,又在市委机关当了将近十年大头兵,才熬上一个副科长。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谁看出他在仕途上会有多大发展。鲁光明调任市委书记,开始推行生产责任制时阻力很大。他写的一份调查报告,对相对富裕、集体经济相对发达地区实行责任制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进行了论证。一这引起了鲁光明的注意。很快他当上了所在那个部的副部长。蓬城县委书记缺位后,他被派下来。
鲁光明说得很明白:“下去锻炼锻炼,提高提高全面领导工作的能力,以后有机会再上来。”
然而,蓬城的一把手却不是好干的。蓬城在全市算得上“地大物博、人口众多”
的县份。黄公望在这里惨淡经营将近十年,拉起一个相当可观的“统一阵线”。黄公望以市政协副主席身份离开蓬城后,市委从邻县选拔了一位颇有才能和魄力的常务副县长前来接任。这位新的一把手,一上任便大刀阔斧,急于改变蓬城经济上封闭、政治上保守的局面。他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那个由利害关系、亲缘关系,以及其他种种复杂关系结成的“统一阵线”的力量。只干了一年稍多,便不得不离开了事。祖远接受前任的教训,对老干部尊敬有加,处理问题稳重灵活,使“统一阵线”对他无怒可发无冤可申。在这个前提下,他大张旗鼓抓了两件事。一件是开展“文明村”创建评比活动,一件是外引内联“攀高亲”,搞横向联合。两件事一抓,局面大变。在这个基础上,他才十分策略地把几个关键性的岗位抓到自己手里。这样做,不可避免地使他建功立业的宏图大略受到影响。但他只能这样做,只能把更深的心机寄托到“统一阵线”的几名年龄过线的“领袖”体体面面下野之后去。他获得了成功。创建“文明村”活动和“攀高亲”的做法,在全市得到了推广和表扬。稳重、能团结人、有魄力的评价,也由此而生。前几天在市委开会,鲁光明透了口风:准备下一步安排他当市委副书记,已经给省委领导汇报过了。这是个关键时刻。关键时刻又传来了关键性的好消息:邢老从电话上告诉他,大小桑园进行经济改革发展商品生产的经验,已经给省委汇报过了。省委领导很重视,准备作为几种不同类型致富之路中的主要的两种,提到省委农村工作会议上讨论,并在全省农村改革先进经验交流大会上,予以重点介绍推广。这无疑是一件了不起的喜事!不仅对于蓬城县的工作成绩是一个充分肯定,对于他的那个“下一步”,也无异于在省委领导面前争得了一张无可置疑的“王牌”。
偏偏在这种时候,大小桑园闹出一连串风波。先是石衡保告状,惊动了省里领导。他得知石衡保这个人确实是个“惹祸精”、“告状油子”,大桑园态度很不错之后,总算放心了。接下是肖云嫂的丧事。大桑园主张作为一般丧事处理,小桑园则力主按革命功臣对待。他指示民政局和登海镇委提出意见后,反复掂量,又请示鲁光明同意,作出了既不同于一般丧事,又不同于革命功臣的处理决定。事情也总算得到圆满解决。现在,岳鹏程的父亲、蓬城革命的元老,又来反映起儿子的问题来了!
对于岳鹏程的一些问题,对于蔡黑子等人拉帮结派、贪污腐化的一些问题,登海镇委书记向他作过汇报。有关蔡黑子等人的问题,他指示组织力量查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有关岳鹏程的那些问题,他的态度是:爱护、教育、疏导、扶持。
这不仅因为岳鹏程是鲁光明亲手树起的一面旗帜,不仅因为岳鹏程在发展商品经济中确实做出了贡献,也因为岳鹏程的命运,或多或少与自己的命运联结在一起。但这些,他怎么能对这位革命老人讲呢?老,人反映的情况和表现出来的义愤、希望,是符合事实和合乎情理的。即使他站在老人的位置上,或许也要这样做的呀!
虚与应付不行,不表态也不行。可怎样才能处理好这件事?怎样表态才能既使老人满意——这种革命老人的能量是不可小视的,又不至于使岳鹏程受到伤害?
人们只羡慕这位一把手坐小尼桑,喝茅台、五粮液、前呼后拥,何曾想到过他的难处?何曾想到他的一个不慎重或不周全的表态,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影响,甚至是悲剧性的影响呢?
领导人的才能,大量的、有时甚至是主要的,表现在对于这类复杂微妙的事情的处理上。
耐心认真地听完岳锐的话,祖远亲自为他添着水,贴心贴意地安慰着,同时表态说:听了岳老的话他很吃惊,很理解作为父亲和革命前辈的心清。自己到蓬城来得晚,又有点官僚主义,听说过岳鹏程工作作风方面的一些问题,其他问题就不了解,岳鹏程有他的功绩,应该肯定。但在对待革命前辈,对待群众,对待党的组织原则方面存有问题,同样应当批评教育和纠正。这不是一个父亲有能无能、教育好没教育好子女的问题,而是党的上级组织和领导干部,对于下级缺少教育和管理的问题。岳老对于县委提出的希望和要求,表现了老前辈对我们县委的信任。我们非常感谢这种信任。对于岳鹏程的那些问题的处理,以及对他本人的批评教育,我跟县委其他同志通通气,就尽快采取措施。岳老尽可放心。岳老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和要求,对蓬城的工作还有什么意见或希望,欢迎提出。县委,首先是我这个班长,保证诚恳接受,坚决照办或改正。
祖远估计得完全正确。他十分诚恳地讲完这番话后,岳锐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了。在搀送岳锐下到楼梯半腰时,岳锐甚至把岳鹏程与淑贞的关系的变化也告诉了他。
“岳老,这种事你千万别生气。必要时可以跟鹏程谈谈,您终究是他父亲。也算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嘛!”祖远亲切而又颇有意味地说。
从河滨公园回到办公室,岳鹏程给商场经理打过电话后,就被山大管理系来招生的两名副教授缠住了。他们听说岳鹏程的企业办得不错,想请他介绍介绍管理方面的经验,同时聘请他当一名“名誉教授”。岳鹏程对大学那套所谓“现代管理科学”,一向不感兴趣。“管理科学没管理!你们到那些大学里去看看,有一个象样的没有?管理学教授到我的企业里还是小儿班!”岳鹏程时常贬斥说。经验自然也就无从介绍。至于社会名誉职务,岳鹏程头上顶着不下十几个,开始还觉得荣耀,现在早已成了负担和累赘。正愁得驱逐不得脱身不得,商场经理打来电话,说给他搞到一台原装进口全自动滚筒洗衣机,脏衣服放进去,按一下开关,静等着朝身上穿干净衣服就行了。岳鹏程觉着新奇,立刻借机甩开两位副教授回到家里。
洗衣机虽然不象商场经理吹得那么神乎,也确是不同凡响。岳鹏程高兴了一阵子关门要走,见一辆熟悉的小尼桑向这边开来,以为县委书记有事来找,便停下等候。等到看清车上下来的是岳锐,想溜已经来不及了。
“爸,回来啦。”他打个招呼,急忙要走。
岳锐得知肖云嫂真情后,一个劲儿要找他算帐,而肖云嫂不早不晚又在这个时候死了。岳鹏程想象得出老爷子会气成什么模样。因此只好退避三舍,想等老爷子气消了或回城里去之后,慢慢再说。这会儿被意外截住,他自然不想乖乖巧巧成为老爷子的猎物。
“你哪儿去?回来!我有话说!”岳锐自然也不肯放过机会。
“我有事!”
“什么事也不行!”
逃是逃不脱了。也罢,不过早晚轻重的事儿。听听老爷子的高见,让他发泄发泄也免了以后麻烦。岳鹏程这样想也便坦然了,随在岳锐身后又回到院里。
恺撒先前讨了欢心,被赏了一盘猪肝、几块酒心糖,此时扑过来又要撒欢,被岳鹏程一脚踹开了。它委屈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