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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前征求家长意见,妈妈要听她自己的志向,爸爸一句话堵上来:“考的么大学!
大学教授还抢着向我这儿跑味!”她虽然并不十分乐意,还是报了职业班。今天几个同学议论起来却都为她惋惜:
“小辣椒,你功课那么好,多可惜呀!”
“光有钱有屁用,到了还不是个老农民!”
“咱们这儿就那么个蟹子窝、蛤蜊壳,你就甘心一辈子在这儿窝憋着呀?”
“唉!要是能到北京、上海,还有巴黎、苏黎士、美国去逛上一趟,死了也闲得上眼!”
银屏本来活动着的心彻底翻了个儿,职业班不上了,她要去参加高考!可是据说班级已经分好,要调极难。特别是高考班,因为去年升学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七,市县头头脑脑的孩子,合格的不合格的不要命地朝里挤,一个班已经达到七十几员名额。校长气得拍了桌子,说天老爷的金豆子来他也不收了,上课挤死人他一概不负责任。这对于银屏无异于一个噩耗。她要找妈妈说,找爸爸闹。这是关系她一辈子的事儿呢!
徐夏子婶打发大勇叫她过去吃饭,她不肯睬,缠上话务员,四处找爸和妈。
好烦人!没见到!这里是没见到,那里还是没见到!都钻进蟹子壳里去了不成?……
突然,院里传来恺撒低沉的欢呼。银屏随即话机一丢,跑出门去。
岳鹏程出现在院子里。
“爸!”
“就你自己在家?你爷回没回来?”
岳鹏程边问边打量着屋院,感觉告诉他父亲没有回来。老爷子前天刚刚从城里来,今天一早被人接去参观和作报告了的。他没有回来,使岳鹏程感到一阵宽慰:
与淑贞的事儿让父亲知道了,就会麻烦和难堪多了。
“你妈哪?”又问。
“我怎么知道!早上说是病了,回来又找不见影儿!”银屏到底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岳鹏程把皮包放到厨房外的窗台上,向屋里去。
“爸!”银屏拦住了,“我还饿着肚子哪。”
“屏,爸也饿得够呛。你给动动手行不行?”岳鹏程恳求地望着女儿。这种事跟女儿发号施令,等于自找麻烦。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支开她。他现在必须和淑贞好好谈谈。就目前事情发展的程度看,只要谈得好,淑贞心里的疑虑和怨恨应当是不难消除的。
“行,我给你做饭。”银屏说,“不过爸,你也得给我帮帮忙!”
“爸现在有事。”
“有事也不行。
银屏扯住岳鹏程,把要求改班的事说了一遍。岳鹏程心里极不以为然,为了摆脱还是应着:
“不就是那么芝麻眼儿大小的事儿?找你们校长说一声不得了?”
银屏想起校长拍桌子的传闻,连忙说:
“那可不行!那‘老花眼’可倔啦!”
“找教育局长、县长总该行吧?”岳鹏程以极大的耐心,把银屏推到厨房门口:
“好了我的大小姐,你等着上你的大学得啦!不过以后后悔,可找不着你爸。”
“哼!”银屏把鼻尖几乎戳到岳鹏程脸上,这才回身懒洋洋地进了厨房的门。
厨房里传出钦钦乃乃的流行曲调。
岳鹏程进屋,逐个房间瞅了一遍,这才来到他和淑贞的卧室门前。门锁着,他掏出钥匙还是没能打开,里面扣上了暗销。
他只好敲门:“淑贞,淑贞,你开开门!”
屋里先是没有动静,随之“啪”一声脆响,好像是一只杯子落到了地上。
“小贞!”岳鹏程极力亲切地叫着,“小贞,我有话跟你说。你开开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岳鹏程以为淑贞要来开门。可没等他高兴起来,屋里先是几声啜泣,随着啜泣,几个坚硬的杯盘之类物品,接连砸到他面前的门上、地上。
“淑贞!你这是怎么啦?你让我进去,我跟你把事说清楚!……”岳鹏程肚里冒起一股烟火,但又无处喷吐,只好加快了敲门的频率。
淑贞上午找过大勇后,哭一场悲一场之后下了狠心,晚上要把岳鹏程找回来,闹上个天昏地暗。当着银屏爷爷、姥姥的面,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离婚打官司,日后谁也不碍谁的事儿。但她经不住徐夏子婶苦口婆心地劝导,想到一家子人从此四分五裂,想到银屏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想到自己日后的脸面,只好打消了念头。
但她绝不原谅岳鹏程!日后绝不让岳鹏程有舒舒服服的日子过!起码在这个家里,他别想得到一个笑脸、一分温情!徐淑贞不是金枝玉叶,可也决不是让人任意蹂躏作践的下流胚!
“你的良心让狗吃了,看你不变成只狗,敢再踏进这个家门!”淑贞把一腔悲哀变成了仇恨,咬牙切齿的仇恨。这时,岳鹏程被雷轰电劈、剖腹悬尸,她也决不会有半分心痛的。
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没有心肠的岳鹏程,竟然不找自回,而且浑身都喷散着酸臭气。她先以为,他是自觉无人知晓自己的丑事,同往常一样回家讨乖来的。
听他叫门的声音,才猜出他是听到风声,特意回来给她灌迷魂汤的。这个丧尽天良的,到现在还想瞒哄我!淑贞越发感到屈辱和愤怒,把桌上的杯盘器皿一阵横丢竖砸。同时,泪水在未干的衣襟和手绢上又留下了一片潮湿。
敲门和呼叫越发委婉急促,淑贞的屈辱愤怒便越发澎湃汹涌。桌上的杯盘器皿被摔得一净,她狠狠心,抱起窗前的圆形鱼缸,猛地摔到了门前。一声爆炸似的巨响,卧室成了水的世界。鱼的世界;一群可怜可爱的小金鱼,成了一群被掐掉脑壳拼命蹦跳的蚂虾。
随着鱼缸的爆炸,淑贞的胸腔也爆炸开来:
“你个不要脸的!你还有脸回来!你给我滚!滚……”
接下的是哭,悲哀的、激愤的大哭。
岳鹏程想象不出,淑贞会变得如此疯狂。此时此景,任何言语都无济于事了,一切都只能等到淑贞平静下来以后再说了。
银屏似乎听出异常,从厨房里探出脑壳向屋里张望。岳鹏程连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屋门。
“爸,你又摆弄我的收录机啦?”银屏丢过一把芸豆,又递出一个小凳,命令地说:“哪,择菜。”
岳鹏程却进了厨房,找出一块昨晚剩下的冷馒头,又打开冰箱,从中端出一盘切好的牛肉,往窗台上一凑,便吞咽起来。
银屏瞪过一个白眼:
“爸,那是给你留的呀?那是恺撒的!”
岳鹏程一愣,住了手。“我他妈连狗都不如啦!”嘟哝着,端起那盘牛肉又放回到电冰箱里。
恺撒是他的“心上人”呢!
他丢下馒头,拿定主意到园艺场打野食。那里几乎没有哪个晚上断得了酒莱宴席。
院门口,他微发出几声并不友好的吠叫。
岳鹏程透过伙房窗户望去,心一下子沉了下来:门口回来的,是老爷子。
姓名:岳锐性别:男年龄:六十八民族:汉籍贯:蓬城县大桑园村曾任主要职务:游击队长、县委书记、地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离休时间:一九八二年六月现住址:第二干休所五号楼…………
半月前,在城里的那个家中,岳锐按照干休所的统一要求,登记过这样一张表格。也就在登记过表格之后,他登上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回到了阔别十七、八个年头的、清水桥边的这个家中。
在蓬城的革命史上,岳锐应当算得上一个人物。十七岁那年,为了对付多如牛毛的国民党土匪,他在李龙山中发动了“彭王庙起义”,当上了十二个人的“红胡子”司令。日本鬼子占领蓬城后,他成了共产党领导下的第一支抗日游击队的领导人。但那时人们仍然称他“岳司令”。岳司令威名声震一方,使鬼子、二鬼子闻风丧胆,使苦难中的老百姓扬眉吐气。四三年游击队升级,他作为主力部队的一名年轻指挥员离开了蓬城。解放后,他先在闽西山区当过几年县委书记,尔后回到北方,一直从事农村工作。他是从农村这片苦难的土地上飞起的一只鹰,为了使农村这片土地象鹰一样飞过来,他倾注了极大的热忱和心血。然而世事阴差阳错,从五十年代末期开始,为着他自己也讲不明白的原因,他竟成了机会主义的代表人物,在宦海沉浮中飘零。仕途滞挫,家庭生活亦然。结发妻子早早丢下他和三个孩子,到冥冥中享受安乐去了。岳鹏程少年时即被送回故里给爷爷做伴。女儿和小儿子是他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的。后续的老伴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但她和她带来的一个孩子的加入,使岳锐与亲生儿女生分了。离休后,这种生分使他吃尽了苦头。小儿子三十好几还没孩子。一个外孙女,正是如花似玉讨人喜欢的年龄,老头儿视之如同生命之泉。但,常常是好不容易接到家里,不过两天,又被女儿小俩口抢了回去,就象是害怕传染上瘟疫似的。孤单。寂寞时时追随着他,他只能爬爬山、养养花,在百无聊赖中打发日出日落。再加之那个城市空气很糟,生活诸多不便;他多年没回老家,早就想回去看看。岳锐一念驱动,也就“呼”地凌空降落到故乡的土地上了。
大桑园的变化使他膛目结舌。他不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不是没有对故乡大着胆子做过种种想象,但他还是大吃一惊:村子已经找不见原先的样子了嘛!这已经是一个相当可观的小城镇了嘛!比原先的县城和现在许多不发达地区的县城,都要好出许多来了嘛!站在陌生的故乡的土地上,面对一座座仿佛天外飞来的工厂大楼,岳锐说不出的惆怅、感慨。在城里,在干休所,他同不少离职赋闲的老干部一样,经常为某些不正之风愤慨不已,为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忧虑重重。而在这里,面对这座乡村新城,他的种种愤慨和忧虑都顷刻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