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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一点老是斤斤计较;为什么一想到仆人们会在厨下窃窃私议就感到
这么苦恼不安。一定是我这个人气量小,心地窄,脑筋古板,受不了别人的半句闲话。
昨晚上我之所以最终换上了那件蓝衣裙下了楼,而没有躲在自己房里,也是这个缘
故。这里面谈不上什么勇敢或高尚,仅仅是受了习俗虚礼的驱使,一心想委屈求全罢了。
我之所以毅然下楼,并不是为迈克西姆着想,也不是为了比阿特丽斯或曼陀丽。我下楼
来乃是因为我不想让参加舞会的宾客以为我和迈克西姆在翻脸怄气。我不想给他们话柄,
好让这些人回家去风言风语:“不说你也知道,他俩合不来,听说他生活得一点不快活。”
我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顾全自己那份可怜的自尊才下楼去的。我一口一口呷着凉茶,
怀着既疲惫又痛苦的绝望心情想着:只要永远不让外人知道,那末即使我住曼陀丽这一
隅,迈克西姆住庄园那一角,我也心甘情愿。哪怕他不再对我存有半点温情,不再亲吻
我,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启口对我说话,我相信我也能忍受得住,只要除我俩以外确实没
有别人知道其中底蕴。只要我们能用钱堵住仆人的嘴巴,那我们可以在亲朋面前,在比
阿特丽斯面前强颜欢笑,扮演恩爱夫妻的角色,到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尽可以分道
扬镳,各回各的空房,各过各的生活。
我多么痴呆地坐在床上,望着墙壁,望着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望着迈克西姆的空床,
似乎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婚姻破裂更使人丢脸,更使人抬不起头来的事了。结婚才三
个月,夫妻就反目了。此刻,我已不存半点幻想,不再矫情虚饰。通过昨天晚上的那一
幕,我全看明白了。我的婚姻是极大的失败。人们倘若知道真相定会议论纷纷,那些闲
话也不一定全是捕风捉影。我们确实合不来,确实不是理想的伴侣。我俩并不相配。对
迈克西姆来说,我太年轻,太没有生活经验,而更重要的是,我不属于他生活的那个圈
子。我像个孩子那样,像条狗那样,病态地、屈辱地、不顾一切地爱着他,但这无济于
事。他所需要的不是这样一种爱情,他需要的是我无法给予的别种东西,是他以前曾领
受过的另一种爱。我想起自己在结下这宗姻缘时,心里曾涌起一股近乎歇斯底里的青春
激情和自负感,以为自己能给曾体验过巨大幸福的迈克西姆带来幸福。甚至连头脑平庸、
见识肤浅的范?霍珀夫人也知道我这一步走错了。“恐怕你日后会吃后悔药的,”她说,
“我觉得你正铸成大错。”
这番话我哪听得进去,只觉得她为人冷酷无情,而实际上她的话是对的。她在所有
事情上都是对的。她临别时朝我劈头刺来的那卑鄙的最后一击,是她一生中所发表的最
剀切入理的箴言:“你不会自欺欺人地以为他爱着你吧?他形影相吊,没法忍受那幢人
去楼空的大宅。”迈克西姆当时没爱着我,以后也没爱过我。我们在意大利度过的蜜月,
他根本不当一回事情;我们在这儿朝夕相伴的生活,对他也味同嚼蜡。我所认为的那种
对我的爱,对我自己作为独立个人的爱,其实并非是什么爱,只不过他是一个男人,而
我是他的妻室,也还年轻,再说,他也感到寂寞。他根本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吕蓓卡的。
他仍眷恋者吕蓓卡。由于吕蓓卡的缘故,他决不会爱我。丹弗斯太太说得不错,吕蓓卡
仍在这幢宅子里,在西厢的那个房间里,在藏书室、展室以及大厅上方的画廊里,甚至
还在那间小小的花房里——那儿仍挂着她的胶布雨衣。吕蓓卡还在花园里,在林子中,
在海滩的小石屋里。走廊里仍回响着她轻盈的脚步声,楼梯上还留着她身上散发的余香。
仆人们仍在按她的吩咐行事:我们吃的是她喜欢的食物,她心爱的花卉摆满各个房间。
她的衣饰犹在她房间的衣柜里,她的发刷仍搁在梳妆台上,她的鞋子还搁在椅子下面,
睡衣还摊在她床上。吕蓓卡依然是曼陀丽的女主人。吕蓓卡依然是德温特夫人。我在这
儿完全是个多余的人。我像个可怜的傻瓜,胡乱闯进了这片不容外人涉足的禁区。“吕
蓓卡在哪儿?”迈克西姆的祖母曾这样大声说:“我要吕蓓卡,你们把吕蓓卡怎么啦?”
她不认识我,对我很冷淡,不是吗?这也难怪。对她说来我原是个陌生人。我不属于迈
克西姆,同曼陀丽格格不入。比阿特丽斯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将我上下一打量,直言不
讳地说:“你跟吕蓓卡多么不一样。”当我在弗兰克面前提起她的时候,他沉吟不语,
显得局促不安,对我连珠炮似的那一大串问题避之唯恐不及,其实我自己也讨厌那些问
题;而在我们快走近屋子时,他用低沉而平静的声调回答了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不错,
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吕蓓卡,无处无时不在的吕蓓卡。在曼陀丽,不管我走到哪儿,无论我坐在哪儿,
甚至在我冥思遐想,昏昏入梦之际,我都能遇见吕蓓卡。现在我已知道她的体态身段,
那细长的大腿,娇小的双足。她的肩膀比我丰满,还生就一双灵巧的手——那双手可以
驾轻舟,驭骏马;那双手插枝养花,制作船模,还曾在一部书的扉页上挥笔写下“给迈
克斯——吕蓓卡赠”的题词。她那张玲球剔透的鹅蛋脸,我也熟悉了;光洁白皙的肌肤,
乌黑的云鬓。我知道她用的是哪一种香水;我能揣摩她在爽朗欢笑和嫣然微笑时的模样。
要是我听到那笑声,那末即使在千人之中我也会辨认出她的声音来。吕蓓卡,吕蓓卡,
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我永远也摆脱不掉吕蓓卡。
她阴魂不散,老是缠着我,说不定我也同样使她日夜不得安宁;正如丹弗斯太太所
说,她正从画廊上俯视着我,而当我伏在她书桌上写信时,她就坐在我身边。我穿过的
那件雨衣,我用过的那方手绢,都是她的遗物。说不定她不仅知道,而且还看着我将它
们拿在手里。杰斯珀原是她的爱犬,现在却因在我脚边打转。玫瑰花是她亲手栽植的,
如今却任我剪摘。不错,我恨她,她是不是也同样恨我,怕我?她是不是有意要让迈克
西姆再次成为单鹄寡凫,在这屋子里鳏居呢?我可以同活人拚搏,却无法与死人争斗。
假如迈克西姆在伦敦有个什么情妇,他给她写信,去看望她,和她同桌吃饭,同榻而眠,
那我还可以同她较量一番,因为毕竟都是一样的活人。我不会胆怯气馁。怒火和妒火是
可以加以平息的。有朝一日,那女人年老色衰,或是厌腻变了心,迈克西姆就不会再爱
她。然而吕蓓卡青春常在,始终保持着当年的丰韵。我是没法和她争风吃醋的。这样强
大的敌手我委实无力与之抗衡。
我起床拉开窗帷,阳光顿时泻满屋子。仆役们已将玫瑰园收拾得干干净净。人们每
参加一次宴会,第二天总要谈论好久,不知道此时他们是不是同样在谈论者昨晚的舞会。
“你觉得这次舞会是不是完全够得上以往的水平?”
“哦,我想是吧。”
“乐队稍嫌拖沓了点。”
“晚餐丰盛极了。”
“焰火也不坏。”
“比?莱西开始见老啦!”
“穿着那身打扮,谁会不见老呢?”
“我觉得他很有几分病容。”
“他嘛,一向是那副模样。”
“你觉得新娘怎么样?”
“不怎么样,呆板得很。”
“我怀疑这门婚事是否美满。”
“可不是,我怀疑……”
到这时我才注意到门缝下有张便条。我走过去将它捡起,认出那方方正正的字迹系
出自比阿特丽斯之手。便条是她在早餐后用铅笔匆匆涂就的。“我叩过你的房门,但你
没有答应,想来你已听从我的劝告,睡一觉,把昨晚的事儿忘掉,贾尔斯急于要回去,
因为家里人来电话,说要他接替某个队员出场,赛一场板球,比赛于下午二时开始,昨
晚上,天晓得他灌了多少香按,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去接球,这会儿我双腿有点发软,
不过昨夜睡得很沉。弗里思说,迈克西姆一大早就在楼下吃了早饭,可现在却不见他的
人影!所以请代我们向他致意,十分感激你俩昨晚的盛情款待。昨天晚上我们玩得痛快
极了。不要再去想那套衣服的事。(铅笔在最后这一句下面划了一道粗线。)你的亲爱
的比。”后面又附了一笔:“你们两位最近务必抽时间上我们家来玩。”
她在纸条上端写着上午九时三十分,而现在已近十一点半了。他们离开这儿快两个
小时,大概此时已到家了。比阿特丽斯打开手提箱取出旅行用品之后,就走进花园干起
日常的园艺活来,而贾尔斯则准备参加板球比赛,给球拍换上新的缚扎绳。
下午,比阿特丽斯将换件凉快的外套,戴一顶遮阳宽边帽,去看贾尔斯赛板球。随
后他俩就在凉篷里用茶点,贾尔斯兴奋得满脸红光,比阿特丽斯笑呵呵地对她的朋友说:
“是嘛,曼陀丽的舞会我们去参加了,玩得真带劲。想不到贾尔斯今天在球场上还能这
么鲜蹦活跳。”说着,朝贾尔斯微微一笑,还伸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一下。他们俩已届
中年,不再那么富有浪漫气息。他们结婚到现在已有二十年,儿子也已长大成人,正准
备进牛津深造。他们很幸福。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的,不像我这样,结婚才三个月就告破
裂。
我没法再在卧室里呆坐下去。侍女们要来收拾房间。说不定克拉丽斯刚才根本没注
意到迈克西姆的床。我故意把床弄皱,让人看了以为他已在上面睡过。如果克拉丽斯没
告诉其他女仆,那我也不想让她们知道。
我洗了个澡,穿好衣眼,走下楼去。大厅里的舞池业已拆去,花卉也全都搬走了。
画廊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