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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别的怅惘之中,不能自拔。
“你没受凉吧?”吃早饭的时候她问我。
“不,大概没有。”这倒是根救命稻草。如果我的眼圈过分红肿,待会儿可以用这
个去搪塞一阵。
“我不喜欢在打好行李之后还拖沓着不走,”她咕哝着说。“我们本应打定主意坐
早一班车走。要是想想办法,大概能弄到票的。这样,我们在巴黎就可以多呆些时候。
打个电报给海伦,叫她不要凑我们时间了,另外想法子碰头。不知道——”她看看表,
接着说:“我看让他们调车票还来得及,不管怎么样,可以试一试,你下楼去问问看。”
“好吧。”我是个十足的傀儡,由她随心所欲地差遣。我走进卧室,脱了晨衣,穿
上那件从不离身的法兰绒裙子,套上自己缝的短褂。对于她,这会儿,我已不但是抱着
冷淡态度,我开始恨她。这样一来,一切全完了,连早上这点时间也从我手里夺去,甚
至无法在庭院里花半个小时——即使短短的十分钟也好——说一声再见!而唯一的原因
就是没有料到早饭那么快就吃完,她厌烦了。好吧,既然这样,我也顾不得什么清规戒
律,什么分寸和脸面。我砰地关上起居室的门,沿走廊奔去,等不及电梯来,就一步三
级跑上扶梯,直登四楼。我知道他住在148号房间,我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擂起门
来。
“进来!”他叫道。我一边推门,一边已经有点后悔,勇气渐渐消失。因为昨夜睡
得晚,他此刻也许刚刚醒来,头发蓬乱地躺在床上,火气特别大。
他正站在打开的窗户旁刮脸,睡衣外面套着一件驼毛茄克。与他一比,穿着法兰绒
衣裙和大皮鞋的我显得十分臃肿,原先我还以为自己这样寻上门来颇有点戏剧性,殊不
知不过是出洋相。
“怎么啦?”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来告别的,”我说。“今天早上我们就要走了。”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接着把剃刀放在洗睑架上,要我把门关上。
我带上门。局促不安地垂手站着。“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问我。
“真的,我们今天就走。本来决定晚一班车走,可是现在她又想赶乘早班车。我怕
再也见不到你,我感到走以前必须再见你一面,说声谢谢。”
在我的想象中,这是两个毫无意义的字,但它们还是笨拙地滚了出来。我浑身僵直
麻木,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一刹那之间,我甚至想用“来劲”这个词儿形容他的为人。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她昨天才匆匆决定。她女儿星期六坐船去纽约,我们要同她一路走,所以要到巴
黎去会合,然后再到瑟堡会。”
“她要把你带到纽约去吗?”
“是的。可我不想去。我恨纽约之行。我会很苦恼的。”
“那干吗还要跟她去?”
“我不得不跟她去,这你是知道的。我在挣钱,和她分手,对我说来损失太大。”
他又捡起剃刀,把脸上的肥皂弄掉。“坐下,”他对我说。“只要一会儿,我到浴
室里去穿衣服,五分钟就好。”
他从椅子里拿起衣服,扔在浴室地上,接着走进浴室,砰地把门关上。我在床边坐
下,开始咬指甲。整个儿事情像在做梦;我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不知道他这会儿作何感
想,准备怎么办。我环顾四周,这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男子的卧室,凌乱而缺乏个性。鞋
子很多,多得根本穿不了;还有成串的领带;镜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大瓶洗发液和一
对象牙梳子。没有照片,没有小影,这类东西一点也没有。我凭着直觉寻找这类东西,
以为房间里至少会有一帧照片,也许放在床头,也许在壁炉架搁板的当中,一帧镶着皮
边镜框的大照片,但是没有。我只看到一些书,还有一箱香烟。
果然,五分钟之内他穿好了衣服。“走,下楼到平台去,陪我吃早饭。”
我看看表说:“没时间了。我这会儿本来早该在服务台换车票了。”
“别管这些,我一定得跟你谈一谈,”他说。
我们沿走廊走去,他按铃招呼电梯。我暗暗想,他自然不知道再过一个半小时左右,
早班车就要开车。一会儿,范?霍珀夫人一定会打电话到服务台去问,我是不是在那儿。
我们乘电梯下楼,一路没说话,又沉默着走上平台,早餐桌子都已布置停当。
“你吃点什么?”
“我吃过早饭了,”我告诉他。“无论如何我在这里只能再果四分钟。”
“咖啡、煮鸡蛋、吐司、果酱。再来一客蜜桔。”他吩咐侍者拿早饭来,接着就从
衣袋里取出一块刚石片,开始修挫指甲。
“这么说来,范?霍珀夫人对蒙特卡洛厌倦了,她想回家。我跟她一样,也想回家。
她回纽约,我回曼陀丽,你爱上哪儿?自己选择吧。”
“别开玩笑,这时候还说笑话真不该,”我说,“看来,我得去弄票了,就在这儿
告别吧。”
“如果你以为我是那种在吃早饭时故作滑稽的人,你就错了,”他说。“清早总是
我脾气最坏的时候。我再说一遍:要末跟范?霍珀夫人去美国,要末跟我回曼陀丽老家,
两条路由你选择。”
“你是说,你想雇一个秘书之类的人?”
“不,我是要你嫁给我,你这个小傻瓜!”
侍者送来早饭,我两手放在膝上,看他把咖啡壶和牛奶壶一一摆上桌子。
“你不懂,”侍者走开后,我说。“男人可不找我这样的人结婚。”
他放下小匙,瞪眼望着我,问道:“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一只苍蝇落在果酱上,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把它赶走。
“我说不上来,”我一字一顿地说。“说不清,至少有一点:我不是你那个圈子里
的人。”
“什么圈子?”
“曼陀丽啊,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拿起舀匙,吃了一点果酱。
“你简直和范?霍珀夫人一样无知,愚蠢。关于曼陀丽你知道些什么呢?你是不是
属于那个圈子,只有我才能下判断。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才向你求婚的吗?因为你说了
不愿去纽约?你以为我要你嫁给我,就像我开车带你出去一样;对了,还有第一次请你
吃饭,都仅仅为了表示我的仁慈?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我正是这样想的,”我想。
他一面把果酱厚厚地涂在吐司上,一面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慈善决不是我的
优良品质。眼下,我看你什么也不明白。你还没给我一个答复。你打算嫁给我吗?”
即使在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的时刻,我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有一次,同他一起
乘车出去,走了好几里路两人一言不发,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想象他病了,病得厉害,
甚至昏迷着说胡话。他派人叫我去护理。我一直幻想着,刚想象到我把花露水敷在他头
上,汽车回到旅馆了,故事也就此收场。还有一次,我想象自己住在曼陀丽地界上的一
座小屋里,他有时也跑来看我,两人坐在炉火前。可突然谈到婚姻,弄得我六神无主,
甚至大为震惊,就好比求婚的是英王。这事听上去不像是真实的;可他在一边自顾自吃
着果酱,好像这一切都挺自然。在书上,男人跪在地上向女人求婚,还得有月光陪衬。
根本不像这样,在吃早饭的时候谈婚姻大事。
“看来我的建议并不太对你的胃口,”他说。“遗憾!我还以为你爱我呢。这对我
的自负倒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我确实是爱你的,”我说。“非常非常爱。你弄得我好苦。整个晚上我都在哭,
因为我想大概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记得,他笑了,并从餐桌那头向我伸过手来。“为此,愿上帝
保佑你,”他说。“你对我说过,做个三十五岁的神气女人是你的抱负,到了那一天,
我还要跟你提起此时此地的情景。当然,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我要说,要是你不
会变老多好!”
这时,我已开始感到羞怯,并因为他笑我而着恼。这么说来,女人不该向男人作这
样的表白,这类事情,我还得好好学一学。
“好,就这么定了,行不行?”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吃涂果酱的吐司。“你不再是
范?霍珀夫人的伴侣,而是开始和我作伴。你的职责几乎同以前完全一样,我也爱读图
书馆新到的书报,也要人在客厅里摆上鲜花;饭后我也爱玩玩贝西克,也需要有人替我
斟茶。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不抽塔克索尔牌香烟,而喜欢伊诺公司的出品。另外,你得及
时替我准备好我用惯的那种牙膏。”
我用手指弹着桌面,弄不清自己和他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在嘲弄我?也许这一切
全是开个玩笑?他抬起头来,看到我脸上焦虑的表情。“对你说来,我大概是个狠心的
家伙,对吗?”他说,“这种求婚方式大概不合你的理想。在你看来,我们应该在音乐
院里谈这种事;你手执玫瑰,穿一件雪白的衣裳,远远传来小提琴奏出的华尔兹舞曲。
而我呢?我应该在一棵芭蕉树后狂热地向你求爱。这样一来,也许你才觉得自己有了身
价。可怜的小宝贝,不害臊吗?不要紧,我带你到威尼斯去度蜜月,手挽手去乘冈陀拉
①游玩。不过我们不能呆太久,因为我要带你看看曼陀丽。” ①意大利威尼斯运河上的一种窄长平底船。
他要带我看看曼陀丽……突然间,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行将发生的真事!我将做他
的妻子,我俩将在花园里并肩散步,信步穿过幽谷小径,向海滨沙滩走去。我想象着自
已如何在早餐之后站在石级上,眺望天色,把面包残属向鸟群撤去;接着,我又如何戴
上遮阳帽,手持大剪刀,走出屋子去剪专为室内陈设使用的鲜花。我现在才明白童年时
候为什么买下那张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