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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痛绝而又恭恭敬敬的混合语调谈到把他们驱出国门的国王。有时候他们能够精确地区分开那个同他们的家族争夺权力的人与那个行使权威的王位,有时候他们在情绪冲动时故意把两种对立的认识混在一起。柯希莫呢,每当话题落到君主身上时,他就不知道脸上的表情应当如何是好了。
在这些流亡者的一切举止言谈中都散发出忧愁和哀伤的气息。这多少符合他们的实况,也多少有些故作姿态,就像人们在说服别人的时候道理讲不清就以威严的态度加以补充一样。
女孩子们柯希莫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们的皮肤多毛而无光泽说话时活泼愉快的调子时隐时现,她们总是及时加以控制,她们之中有两位在踢毽子,从一棵梧桐树踢到另一棵梧桐树上。啪,啪,接着是娇声惊呼,毽子失落街上。一个小淘气鬼捡了起来,要了两个比塞塔才肯把毽子扔上去。
在最后一棵树上,那是棵榆树,住着一位老者,被称为伯爵,没有戴假发,衣着寒酸。苏尔皮奇奥神父走过去时压低了说话声,柯西莫学着他的样子跟过去,伯爵不时拨开树枝,向坡下眺望。一片忽青忽黄的平原向远方延伸。
苏尔皮奇奥轻声细气地告诉柯希莫,老人有一个儿子被关押在卡洛国王的监狱里,受尽酷刑。柯西莫明白了虽然所有的这些贵族老爷们声称自己是流亡者,却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记住并反复唠叨为什么和如何来到这里的,唯有这个老人才真正忍受着痛苦的折磨。这个拨开树枝的动作仿佛是在等待着另一片国土出现,这种把目光缓缓投向起伏的广褒大地的表情仿佛是希望不要遇见地平线,能够望见那个遥远的国家,这是柯西莫看到的第一个真正的身处流放境地的表现。他明白了伯爵的形象对于那班贵族老爷所起的作用,也许起到了把他们团结在一起、赋予他们的生活一种意义的作用。而他,也许是最穷的,在祖国他肯定是他们中最没有权势的,现在却告诫他们应当忍耐,应当满怀希望。
拜访归来的途中,柯希莫看见一个以前没有见过的少女,她在一棵桤木上。他跳两步就到了那里。
那是一位长着一双极美的蓝里透紫的眼睛的少女,皮肤芬芳。她提着一只小桶。,
“那么您是要下树了?”
“不,有一棵弯曲的樱桃树在小井上遮荫,我们从那上边放下水桶。您跟我来看。”
“为什么我刚才同大家见面时没有看见你?”
“我去井边打水了。”她莞尔一笑。水桶微倾,水从里面荡洒出来。他帮她提过水桶。
他们走过一棵树,越过一道院墙,她把他引至樱桃树的横枝上。下面就是小井。
“您看见了吗,男爵?”
“您如何得知我是一位男爵呢?”
“我什么都知道,”她粲然一笑,“我的姐妹们立即告诉我来过客人了。”
“是踢毽子的那两个吗?”
“依雷娜和拉依穆达,正是她们。”
“是唐·费德利哥的女儿吗?”
“是……”
“您的名字呢。”
“乌苏拉。”
“您在树上走得比这里的其他任何人都好。”
“我从小就在树上走。在格拉纳达我们家的庭院里有根大的树木。”
“您能摘下那朵玫瑰花吗?”一朵玫瑰花攀援在一棵树的顶梢上开放。
“可惜不能。”
“好,我来给您摘。”他走过去,拿着那朵玫瑰返回。
乌苏拉嫣然微笑,伸出手来。
“我要亲自给您插上。请告诉我戴在哪儿。”
“戴头上,谢谢。”她拉起他的手把花送到头上。
“现在您告诉我,您能够爬上那棵杏树吗?”他问道。
“那怎么行呀?”她嘻嘻地笑了,“我又不会飞呀。”
“您看,”柯希莫拿出一个绳套,“如果您肯系上这根绳子的话,我把您用滑轮拉上去。”
“不……我害怕。”可是她在笑。
“这是我的办法。我在树上旅行多年了,一切全靠自己一人。”
“我的妈呀!”
他把她运送到那棵杏树上,然后他自己过去。杏树幼嫩,树冠不大。他们彼此靠得很近。乌苏拉由于飞荡过来,还在红着脸喘息。
“吓坏了吗?”
“没有。”可是她的心在蹦蹦直跳。
“玫瑰花没有弄丢。”他说着,伸手把花扶正。
于是,他们在树上紧紧地相挨着,越挤越紧,渐渐地拥抱在一起了。
“哟!”她说。他先开始,他们亲吻起来。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恋爱,小伙子幸福而又慌张,她愉快而毫不惊慌(对姑娘们来说,没有意外发生的事情)。这是柯希莫期待己久的爱情,现在突然到来,是如此之美好,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前不能想象到它是很美的事情。最新奇的感觉是这美好的情感竟是如此之单纯,小伙子在那一时以为爱情应当永远是这样。
十八
桃树、杏树、樱桃树开花了,柯希莫和乌苏拉一起在花树丛中欢度时日。春天也给这个家族死气沉沉的氛围涂上了欢乐的色彩。
我哥哥在流亡者的营地里很快就大显身手起来,他教人们以各种方式从一棵树转到另一棵树上,鼓励这些贵族世家摆脱矜持的旧习气,进行一些运动。他还架起一些索桥,让年老的人互相拜访。就这样,他在西班牙人之中留居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为营地安装了许多由他发明的设施:蓄水池、炉灶、皮的睡袋。当这些贵族老爷不赞同他所喜欢的主意时,创造的欲望促使他迎合他们的习惯进行新的发明。比如,他看见那些虔诚的人想正规地进行忏悔,他在树干上挖出一间忏悔室。细瘦的唐·苏尔皮奇奥可以钻进去,从一个有格栏和布帘的小窗子里倾听他们的过失。对于技术发明的单纯兴趣,还不足以使他摆脱那里的生活的轨道。他需要思想。柯希莫写信给书店老板奥尔贝凯,不久之后,通过邮政渠道从翁布罗萨给他寄到奥利瓦巴萨一批书籍。他就能够让乌苏拉阅读《保罗与维尔吉妮亚》和《新爱洛绮思》了。
流亡者们经常聚集在一棵大橡树上开会,起草给君王的信。这些信一开始总是写些表示愤怒、抗议和威胁的话,简直就是一份最后通牒。但是到某一时刻,他们中就会有这个或那个人出来建议用更温和更礼貌的格式写,于是最终写成一份请愿书,他们宣称:臣等卑顺地匍匐于仁慈的陛下脚前乞求宽恕。
这时伯爵站起身来,大家便缄口不言了。伯爵仰望高空,开始讲话,声音低沉而颤抖,他倾诉出他心中的那一切。当他重新坐下时、其余的人阴沉着脸不说话,没有人再提起请愿书了。
柯希莫已经参加了这个团体,出席会议。在那里,他以年轻人的纯真的热情,讲解哲学家们的思想,指陈君主们的过失,以为可以用理性和正义来统治国家。可是在全体人员中,听他讲话的只有那位年迈的伯爵,他一心想方设法听懂并做出反应,还有读过几本书的乌苏拉和两位比其他女孩子头脑稍稍敏捷一些的姑娘。其余的人的脑袋就像鞋底一样,只有钉子才能扎进去。
后来,这位伯爵慢慢地不再总是远眺沉思了,开始想读些书,卢梭的著作他觉得有点艰深,而喜欢孟德斯鸠,这已经迈出了一步。其余的贵族老爷什么书也不读,只有人背着苏尔皮奇奥神父向柯希莫借阅《少女》一书,专挑里面那些描写色情的章节读。就是这样乡,在橡树上的集会,由于伯爵接受了新思想而发生又一次转折:现在谈论起去西班牙闹革命了。
苏尔皮奇奥神父起初没有觉察出危险。他本人不是很敏感的,与整个上层宗教统治集团失去联系之后,他不太清楚什么是有毒害的思想,可是当他刚刚能够清理一下思想时(或者是,如其他人所说,刚刚收到一些盖有主教图章印的信时),他便开始说魔鬼钻进了他们的团体之中,将有一场雷雨闪电,把树木连同树上的人一起焚为灰烬。
一天夜里,柯希莫被一阵呻吟惊醒。他提起灯笼赶过去,在伯爵的榆树上看见老人已被捆在树干上,那位耶稣会教士正在系紧绳结。
“住手,神父!这是干什么?”
“宗教裁判所的权力,小子!现在处置这个可恶的老头子,因为他宣扬异端邪说,放出恶魔,接着就将惩治你了!”
耶稣会士从披风中抽出一把出鞘的剑。“迪·隆多男爵,你们家早就同我会有一笔未结清的帐!”
“我那已故的父亲对了!”柯希莫阻挡住兵器大声说道,“耶稣会不容人!”
他们在树上站不平稳地刺杀起来。唐·苏尔皮奇奥是一个出色的击剑手,我哥哥几次处于下风。当他们打到第三个回合时,伯爵清醒过来,放声呼喊。其他的流亡者们惊醒了,急忙赶过来,劝阻决斗的双方。苏尔皮奇奥立刻收起他的剑,好像不曾发生过事情一样,反而劝大家不要慌乱。
这么严重的事件得到平息,如果不是在这个团体中,在其他任何人群里都是难以料想的,他们一心所想的只是息事宁人。唐·费德利哥极力从中斡旋,使唐·苏尔皮奇奥同伯爵之间实现了某种和解,一切便复归如前。
柯希莫当然不得不提防,当他同乌苏拉一起在树上行走时,总是担心被耶稣会士监视。他知道他在唐·费德利哥的耳边说三道四,想使殿下不再让姑娘同他出去。那些贵族家庭,接受的礼教确实是难以开化的,但是他们居于树上,处于流放的境地、对很多的东西也就不那么讲究了。他们觉得柯希莫是一个正派青年,有爵位,有才干,没有人强迫他同他们一起留居在那里,尽管他们也明白在他同乌苏拉之间一定有了相互爱慕的感情,并看见他们经常跑到远处的果树林里去采摘水果和鲜花。他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看见什么可以说长道短的事情。
可是现在,由于唐·苏尔皮奇奥的诋毁,唐·费德利哥不能再假装不知道了。他把柯希莫召到他的梧桐树上来谈话。苏尔皮奇奥在他身旁,一个黑色的细长条儿。
“男爵,人们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