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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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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老爷道:“那我们又不敢那样论法了。”
  说话间,那位姨奶奶早已带了人把饭摆齐。安老爷坐下,看了看,也有厨下打发的整桌鸡鱼菜蔬,合煮的白鸭子白煮肉;又有褚大娘子里边弄的家园里的瓜菜,自己腌的肉腥,并现拉的过水面,现蒸的大包子。老爷在任上吃了半年来的南席,又吃子一道儿的顿饭,乍吃着这些家常东西,转觉得十分香甜可口。只见邓九公他并不吃那些菜,一个小小子儿给他捧过一个小缸盆大的霁蓝海碗来,盛着满满的一碗老米饭,那个又端着一大碗肉、一大碗汤。他接来,把肉也倒在饭碗里,又泖了半碗白汤,拿筷子拌了岗尖的一碗,就着辣咸菜,唿噜噜、噶吱吱,不上半刻,吃了个罄净。老爷这里才吃了一碗面,添了半碗饭。因道:“老哥哥的牙口竟还好?”他道:“不中了,右边儿的槽牙活动了一个了。”
  一时饭毕,便挪在东间一张方桌前坐。便有小小子给安老爷端了盥漱水来。邓九公却不用漱盂,只使一个大锡漱口碗,自己端着出了屋子,大漱大喀的闹了一阵,把那水都喷在院子里。回手又见那姨奶奶给他端过一个扬州千层板儿的木盆来,装着凉水,说:“老爷子,使水呀。”那老头儿把那将及二尺长的白胡子放在凉水里湃了又湃,汕了又汕。闹了半日,又用烤热了的干布手巾沍一回,擦一回,然后用个大木梳梳了半日,收拾得十分洁净光彩,根根顺理飘扬。自己低头看了,觉得得意之至!褚大娘子便合那位姨奶奶忙忙的吃过饭,盥漱已毕,装了袋烟,也过来陪坐。那边便收拾家伙,下人拣了吃去。老爷看着,虽不同那钟鸣鼎食的繁华丰盛、规矩排场,只怕他这倒是个长远吃饭之道!
  话休絮烦。却说邓九公见大家吃罢了饭,诸事了当,他却耐不得了,向安老爷道:“老弟,你快把明日到那里怎的个说法告诉我罢。”安老爷道:“既如此,大家都坐好了。”当下安老爷同邓九公对面坐下,叫公子同褚一官上面打横,褚大娘子也在下面坐了。褚一官坐下,就开口道:“我先有句话,明日如果见了面,老爷子,你老人家可千万莫要性急,索兴让我们二叔先说。”安老爷道:“不必讲,这出戏自然是我唱,也得老兄给我作一个好场面,还得请上姑爷、姑奶奶走走场,并且还得今日趁早备下一件行头。”
  邓九公问道:“怎的又要甚么行头?”安老爷道:“大家方才不说这姑娘不肯穿孝吗?如今要先把这件东西给他赶出来,临时好用。”褚大娘子忙道:“都有了。那一天,我瞧着他老太太那光景不好,我从头上直到脚下,以至他的铺盖坐褥,都给他张罗妥当了。拿去他执意不穿,是去报定了仇了,可叫人有甚么法儿呢!”老爷道:“有了更好。”邓九公便道:“老弟,你可别硬作呀!不是我毛草,他那脾气性子,可真累赘!”
  安老爷笑道:“不妨,‘若无破浪扬波手,怎取骊龙颔下珠?’就是老妈妈论儿,也道是‘没那金钢钻儿,也不揽那磁器家伙’。你看我三言两语,定叫他歇了这条报仇的念头;不但这样,还要叫他立刻穿孝尽礼;不但这样,还要叫他抚柩还乡;不但这样,还要叫他双亲合葬;不但这样,还要给他立命安身。那时才算当完了老哥哥的这差,了结了我的这条心愿!”
  邓九公道:“老弟,我说句外话,你莫要镑张了罢?”老爷道:“不然。这其中有个原故,等我把原故说明白,大家自然见信了。但是这事不是三句五句话了事的,再也定法不是法,我们今日须得先排演一番。但是这事却要作得机密,虽说你这里没外人,万一这些小孩子们出去,不知轻重,露个一半句,那姑娘又神道,倘被他预先知觉了,于事大为无益。如今我们拿分纸笔墨砚来,大家作个笔谈。——只不知姑奶奶可识字不识?”褚一官道:“他认得字,字儿比我深,还写得上来呢。”老爷道:“这尤其巧了。”说着,褚一官便起身去取纸笔。
  列公,趁他取纸的这个当儿,说书的打个岔。你看这十三妹,从第四回书就出了头,无名无姓,直到第八回,他才自己说了句人称他作十三妹,究竟也不知他姓某名谁,甚么来历。这书演到第十六回了,好容易盼到安老爷知道他的根底,这可要听他的姓名了,又出了这等一个西洋法子,要闹甚么笔谈,岂不惹听书的心烦性躁么?
  列公,且耐性安心,少烦勿躁。这也不是我说书的定要如此。这稗官野史虽说是个顽意儿,其为法则,则与文章家一也,必先分出个正传、附传,主位、宾位,伏笔、应笔,虚写、实写,然后才得有个间架结构。即如这段书是十三妹的正传,十三妹为主位,安老爷为宾位,如邓、褚诸人,并宾位也占不着,只算个“原为小相焉”。但这十三妹的正传都在后文,此时若纵笔大书,就占了后文地步,到了正传写来,便没些些气势,味同嚼蜡。若竟不先伏一笔,直待后文无端的写来,这又叫作“没来由”,又叫作“无端半空伸一脚”,为文章家最忌。然则此地断不能不虚写一番,虚写一番,又断非照那稗官家的“附耳过来,如此如此”八个大字的故套可以了事,所以才把这文章的筋脉放在后面去,魂魄提向前头来。作者也煞费一番笔墨!然虽如此,列公却又切莫认作不过一番空谈,后面自有实事,把他轻轻放过去。要听他这段虚文合后面的实事,却是逐句逐字针锋相对。列公乐得破分许精神,寻些须趣味也!
  剪断残言。却说那褚一官取了纸笔墨砚来。安老爷便研得墨浓,蘸得笔饱,手下一面写,口里一面说道:“九兄,你大家要知那十三妹的根底,须先知那十三妹的名姓。”因写了一行给大家看,道:“那姑娘并不叫作十三妹,他的姓是这个字,他的名字是这两个字,他这‘十三妹’三字,就从他名字上这字来的。”大家道:“哦,原来如此。”安老爷又写了一行,指道:“他的父亲是这个名字,是这等官,他家是这样一个家世。”邓九公道:“如何?我说他那等的气度,断不是个民间女子呢!这就无怪其然了。”褚大娘子道:“这我又不明白了,既这样说,他怎的又是那样个打扮呢?”安老爷道:“你大家有所不知。”因又写了几句给大家看,道:“是这样一个原故,就如我家,这个样子也尽有。”大家听了,这才明白。
  安老爷又道:“你大家道他这仇人是谁?真算是个天大地大希大满大无大不大的大脚色!”因又写了几个字指给众人看,道:“便是这个人!”邓九公道:“啊哎!他怎的会惹着这位太岁,去合他结起仇来!”安老爷道:“他父亲合那人是个亲临上司,属员怎生敢去合他结仇?就是为了这姑娘身上的事。”说着,又写了两句,指道:“便是这等一个情节。无奈他父亲又是个明道理、尚气节的人,不同那趋炎附势的世俗庸流。见他那上司平日如此如此,更兼他那位贤郎又是如此如此,任他那上司百般的牢笼,这事他绝不吐口应许。那一个老羞成怒,就假公济私把他参革,拿问下监,因此一口暗气而亡。那姑娘既痛他父亲的含冤,更痛那冤由自己而起,这便是他誓死报仇的根子。”
  邓九公听了,轮起大巴掌来,把桌子拍得山响,说道:“这事叫人怎生耐得!只恨我邓老九有了两岁年纪,家里不放我走,不然的时候,我豁着这条老命走一荡,到那里,怎的三拳两脚也把那厮结果了。”安老爷道:“不劳你老兄动这等大气!”因又写了一行,指道:“这人现在已是这等光景了。”
  邓九公道:“是呀,前些日子我也模模糊糊听见谁说过一句来着,因是不干己事,就不曾留心去问。这也是朝廷无私,天公有眼。这等说起来,这姑娘更不该去了。”褚大娘子笑道:“谁到底说他该去来着?都不是你老人家甚么‘英雄’咧,‘豪杰’咧,又是甚么‘大丈夫烈烈轰轰作一场’咧,闹出来的吗?”邓九公呵呵的笑道:“我的不是!我就知道有这些弯子转子吗?”
  安老爷道:“这话倒不可竟怪我们这位老哥哥。我若不来,你大家从那里知道起?便是我虽知道,若不知道底里,方才也不敢说那等的满话。至于我此番来,还不专在他救我的孩子的这桩事上。”因又写了几句,道:“我们两家还多着这样一层,是如此如此。便是这姑娘,我从他怀抱儿时候就见过,算到如今,恰恰的十七年不曾见着。自他父亲死后,更是不通音问。这些年,我随处留心,逢人便问,总不得个消息。直到我这孩子到了淮安,说起路上的事来,我越听越是他,如今果然不错。你看,我若早几日到,没他母亲这桩事,便难说话;再晚几日,见不着他这个人,就有话也无处可说。如今不早不晚,恰恰的在今日我两相聚,这岂是为你我报德凑的机缘?这直是上天鉴察他那片孝心,从前叫他自己造那番分救你我两家的因,今日叫你我两个结合救他一人的果,分明是天理人情的一桩公案。‘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据此看去,明日的事只怕竟有个八分成局哩!”褚一官道:“岂但八分,十成都可保。”安老爷说:“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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