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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岸看戏。人多拥挤,木桥发出了吱吱骇人的声响,性急的赵三子干脆脱鞋涉水过河,猴子似的爬上大树去看戏。赵金氏过日子,历来节俭,能不花的钱就不花,她可不会买票看戏。赵金氏拽住儿女,远远地站着张望。和煦的春风里,蹦蹦戏②的唱段随着风向而变幻,忽远忽近:
…
第十八章(3)
…
大姑娘烟袋乌黑杆,
掐头去尾一道黑。
小媳妇哇去描眉,
一描描出两道黑。
一盆炭火没生着,
买把小扇煽到黑。
牵头老牛不耕地,
备上犁杖试到黑。
摘个香瓜没熟透,
扔到柜里捂到黑。
蒸屉包子没蒸熟,
放到锅里馏到黑。
家里毛驴不拉磨,
弄只鞍子骑到黑。
后园种了二亩麦,
雇个小工拔到黑。
三天的孩子抽疯病,
点上艾绒灸到黑。
做个犁杖不进地,
推上铧子忙到黑
……
唱词诙谐滑稽,惹得笑声如潮,唱蹦蹦戏的连扭带跳得越发来劲儿。歌声像撩人的毛毛虫蠕动,弄得人心头丝丝痒痒的。赵金菊拽着母亲的衣襟,问:“妈,他们唱的是啥呀?”
“蹦蹦戏。”金氏头也不回。
“啥黑不黑的呀?”
“埋汰嗑,你别听!”跟着警告道:“女孩子家不兴看蹦蹦戏!”
“为啥呀?”
赵金氏觉得四丫头的话太多,训斥她:“唱大戏的,没有几个正经人儿!”
河南岸是大片的开阔地,庙会这几日就成了游乐场。除了唱戏的,还有打把式卖武艺的,拉洋片变戏法的,套圈套鸭子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耍猴溜狗逗熊的把戏就不说了,值得一提的是套鸭子,把鸭子放进事先挖好的大水坑里,鸭子在水里悠哉游哉。鸭子的主人卖圈儿,叫游人于栏杆外投圈儿去套。圈儿套中鸭脖子上,就会赢一只活鸭子带回家。平常人都说傻鸭子傻鸭子的,可水坑里的鸭子却鬼精鬼精的,圈套飞来时低头缩脖,机灵得叫人大失所望,而鸭子游动得更欢实了,泛着幽幽绿光的脑壳歪斜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望着你。
野戏台子四周冒出了许多席棚门市,组成了蔚为壮观的临时街市。五光十色,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地摊床子上摆着女人用的物品,绫罗绸缎、白布蓝布花布,镜子、木梳,雪花膏、香草油、香粉、胭脂,红头绳、绢花、绒花、手镯、头簪子。大姑娘小媳妇留意的是穿戴,翻来覆去地比较,反反复复地讲价。还是小孩子的东西好卖,玩的吃的都轻松些。玩的有木制的刀枪剑戟,孙猴子的金箍棒,各种脸谱面具,带小叫叫吹得响的泥娃娃、泥公鸡、泥老虎,还有“扳不倒”、纸风车,最有意思的还是一晃出响的小嗡子,小嗡子是用蜡纸密封的圆纸盒,一端用马尾巴拴着,摇起来嗡嗡嗡像千万只蜜蜂的翅膀在翕动。吃的东西各色各样,锅贴饼、杠子头、豆面卷子、糖米果、卷糕、切糕、凉糕、油炸糕,杂面、凉粉、豆腐脑、面汤子、粘火烧儿、包子、馒头、菜饺子、烧卖、回头。满眼好吃的好玩的,勾引得赵家的孩子不愿回转。小六子干脆躺在地上耍赖,咧开大嘴就哭,最后被母亲拧着耳朵走,泪眼汪汪的一步三回头。
赵成昌是赵家大院最没脾气的孩子,最鲜明之处就是那厚厚的紧抿着的嘴唇了。小小年纪,就混了个挺不雅的绰号:四傻子。二哥成国也去沈阳念书了,三哥成永在县中就读,四傻子更显得孤僻。人要是蔫到了极至,连爹妈也忽略他的存在。赵金氏儿女成群,最偏爱的是大儿子和怀中的老六,按她自己的话讲:“人无偏心,狗不吃屎!”她不喜欢闷葫芦,一见我行我素的老四就生气,骂他“主意正”。
这天荆先生有事,布置完作业匆匆走了。先生刚走,四傻子就拎起书包走出学堂,很有大摇大摆的味道。他溜到了学校的墙根儿下,看都没看就纵身一跃,双手扒住了墙头,脚像长了眼睛似的蹬进了墙缝儿。院墙是石头打座青砖垒砌的,本来上面是没有缝隙的,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了裂缝,而且这缝隙越来越大。四傻子如灵猫一样翻过大墙,又如一片树叶无声地飘落。小学堂的外头有一个柴禾垛,这里隐藏着四傻子的秘密,逃学时就把书包塞进这里。暮春的柳津河浑浊不堪,岸上一丛丛的柳树毛子笼着嫩绿,四周飘荡着鲜草被洇湿了的气息。微风不断地摇曳树木,吹皱了的河水在柔光下粼粼发光。通往河边的小道很泥泞,他只好站住不走了,并想起了夏天的事情:折一段柳树枝,剥去树皮就是洁白光滑的鱼竿儿,树枝颤颤悠悠的,他不由得吸吸鼻子,仿佛嗅到布满黏液的树枝透出的淡淡清香。四傻子不像别的男孩子喜欢在水里扑腾,他只喜欢钓鱼,而且成绩不错。钓鱼值得神往,在小鱼竿上拴上蚯蚓或者蚂蚱钓鱼,用泡软了的苞米粒也行,前提是得有鱼钩。一想到了鱼钩,四傻子就有了行动目标。他要去铁匠炉打一个大大的鱼钩,以便能够钓起大鱼。
老虎窝小街西北角烟熏火燎,叮叮当当,有家不大的铁匠炉,人称张铁匠炉。张铁匠吆喝儿子放倒了一匹红马,铁匠的拿手好戏是挂马掌。倒在地上的红马被绳子紧缚着,可是依然扬起头,一双大眼睛很很茫然地看着什么。红马看见一个又瘦又小的身影闪进了铁匠炉。红马倒在地上挣扎着,扭曲着脖子,发出了咴咴的警告,可张铁匠父子和红马的主人都没注意到异常。四傻子悄悄溜出铁匠炉,肩上扛了一把大铁钳子,一肩高一肩低地扛着,这是他刚刚偷来的,铁匠炉夹铁块用的大钳子。为了避免粘满泥浆,四傻子脱下了鞋子,挂在大铁钳的一端,两只破布鞋就在脸前晃来晃去。逃学鬼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啥了,一抬头,猛然发觉来到了铁路旁。铁路旁伫立着的黑白相间的信号塔引起了他的兴趣,信号塔作用和信号灯一样,火车通行时就落下机械手臂,老百姓很形象地叫它为“洋旗”。四傻子怀抱大铁钳子,对枕木防腐剂刺鼻的气味浑然不觉,饶有兴致地琢磨“洋旗”。暖暖的阳光照耀着远处的车站,锃亮锃亮的铁轨蜿蜒着从远方伸来又蜿蜒着指向远方。九岁的四傻子搞不清楚,铁道从何处来,又将向何处去?
…
第十八章(4)
…
下午的老虎窝热闹起来,各家各户开始做饭,瓦脊上升起的炊烟格外温情。四傻子耷拉着脑袋往家走,猛地斜刺里窜出一只大狗来,汪地大叫一声,吓得他头发刷地竖起来。他和狗对峙着,这是谁家的黑狗?四傻子在想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它呢?对面的黑狗虎视眈眈,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还示威状地呲出一口白牙,四傻子吓得简直要晕过去了。火车吭哧吭哧的开过来了,渐行渐近,四傻子发现黑狗的鼻子是湿湿的,而黑狗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离去了。老虎窝的鸡鸣犬吠,一派慌张景象,也许动物都具某种特殊的预感,神情专注地在期待着什么。来接站的荆容翔惊得目瞪口呆,火车中了魔法般地脱轨了,巨大的铁轮子在枕木上颠簸跳跃,然后车头一扭冲下路基,一节节车厢醉汉似的栽进了菜地,巨大的声响和烟雾腾空而起。
奉海支线被迫停运五十四个小时。万幸的是因车速较慢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受伤者不计其数,受惊吓者更无遑论。火车颠覆引来男女老少围观,现场被堵得水泄不通,人们惊诧于火车“掉道”的奇观。奉海铁路公司蒙受了巨大损失,理所当然要追查事故原因。那把已经变形的大钳子被找到了,不明就里的张铁匠被县公安局带到了村公所。张铁匠父子起初承认大钳子是自家的,又辩白与火车掉道无关。刑讯逼供之下,张铁匠皮开肉绽,一打就招,回头就翻供。警察意识到就是把人打死了,也未必搞清楚原委。有人证实火车肇事的那天,张铁匠父子未离开自家一步。全村十岁以上的男孩子全部被召集起来,小于十岁的四傻子也去了,警察拍了桌子,孩子们都哭了,四傻子哭得更厉害。只要不开口神仙也犯愁,天性孤僻的赵家老四不爱说话,他漏网了。警察太没本事,除了打人再就是吓唬,绝对没有查指纹什么的办案手段。四傻子恍惚记得,他赤脚走在铁道上跳枕木玩,怎么会没人发现他呢?
没人怀疑过四傻子,他毕竟太小了,惟有那条耿耿于怀的黑狗纠缠不休。每天都要跳出来拦住四傻子的去路,黑狗用尽了它的全部表情来表达愤慨,用一双怨恨的眼睛敌视四傻子。四傻子怕得要命,上学放学时要结伴走路。这狗是宋家铺子的,而宋家铺子正好和张铁匠炉相邻。黑狗是知情者,却无处申张。老少爷们不时同情一下被逮走的张铁匠,都叹气:“挺大的人,咋连自个的钳子都看不住呢?”
乡亲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老金太太死了。夏至刚过的一个早上,她喝过半碗米粥后忽然跌到在地,于是就开始了昏迷。养生堂的程瑞鹤来了,打开了梨花木匣子取出脉枕,把脉良久而后摇头,说没啥病就是老的,你们准备后事吧。赵金氏立即陷入了啜泣之中,赵前问还有办法吗?程瑞鹤收拾起诊匣,说:“老太君的脉象像小鸡啄米,又像房檐漏雨。米水不进,大限已到。”隔了好半晌,又感慨道:“无疾而终啊。”
老金太太的寿装和寿材许多年以前就预备好了,寿装是里外三层的蓝花棉袄褂衫还有被褥鞋帽,这些是二十多年以前做的,那时老金刚去世不久,老金太太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而寿材也是十年前定下的。老金太太的棺木是老虎窝乃至安城县最讲究的,木材是上等的黄花松,规格是最高档的“四五六”,所谓“四五六”是指木板的厚度即打底厚四寸,帮厚五寸,上盖也称天六寸。一般人家办丧事的寿材只是“二三四”,好一些的也不过“三四五”,贫困户只能是白松或者杨柳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