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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卖淫业,吸引日本移民投资并广募华商。早在满铁开业之初,日本方面就筹划在重要车站附属地建设日本市街,以此为全面经济侵略和殖民化的桥头堡。不出十年光景,沿途各附属地空前繁荣起来,使奉吉两省富庶地区的工商业重心偏移,东北商局渐被日人控制,奉天方面对此束手无策。设在凤岭的满铁附属地面积约十平方公里左右,街巷攘攘,人丁兴旺,俨然一个大的去处。凤岭是满铁众多附属地中较为重要的地方,聚集日本侨民千户,除了市街设施,还设有农事实验场和苗圃,研究改良农作物和家禽家畜,闻名一时。
金首志来报到时,所长正心烦呢,偎在椅子里说你来得正好,我的脑袋瓜子都大了。所长行伍出身,说起话来不拐弯。发了一通牢骚,说这个鸡巴地方,要是没铁路就好了。铁路一通,不是老毛子就是小鬼子,都他妈的蛮横,唉!真难哪,就看你这样的年轻人了,云云。金首志知道,日本人惯用高压手段,动辄侮辱欺压中方,中方军警畏日本如虎,恨不得绕道走。日本人从不把当地政府放在眼里,却害怕胡子马贼,对打家劫舍的土匪毫无办法,被劫人劫物之时,常常向华警求助。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怪圈,警察怕日本人,日本人怕胡子,而胡子怕警察。新官上任的金副所长便有了底气,心想日本人也不是啥三头六臂,下决心和他们周旋周旋。所长知晓金首志的背景,格外谦让,彼此关系较为融洽,使得副所长能够专心致志地抓治安。凤岭的复杂性超出了金首志的设想,凤岭系南满铁路的北段重镇,除了驻守日本警察和宪兵以外,还驻扎了整编制的日军骑兵联队。为了应对越来越激化的冲突,日本方面又组建了独立守备队,作为专门的护路军。守备队士兵从日籍预备役征召,司令部就设在凤岭,由关东军最高长官直接指挥。下辖六个大队,分驻凤岭至瓦房店等地,其中下属中支队遍布南满各附属地。在日军重兵盘踞的地面上当差,难度可想而知。所长是个滑头,早有另谋他就的心思,百般疏通打点,不出半年,便如愿以偿地调离了。顺理成章地,金首志出任了警察事务所所长,在同行眼里,他职务升迁确实快得惊人。金首志是工于心计的,和大家的关系都摆得挺正,人人都喜欢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金首志心里清楚,只有不和日本人闹翻,才是坐稳位置的关键。凭着一手好字,结识了几个爱好书法的日本军官,来来往往的,瞧上去挺热络。手下人见了,觉得宽慰,一致认为,官长和日本驻军搞好关系总不是件坏事。当差是为了吃饭,没人愿意老是摩擦,发生了龌龊最后吃亏的还是中国,做警察的也没啥好果子吃。
日本人无意让所长难堪,任从他奉命招募警员,操练马步警察大队,彼此相安无事。事业上的金首志踌躇满志,忙忙碌碌,有做不完的事情;生活上的金首志满怀喜悦,完全有理由收获幸福。原有的冷峻、忧郁甚至孤僻都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心安理得,是爽朗惬意。他在县城西门附近买了处住所。房子是新样式的,前后都开门,一共六间房,甚是宽敞。最宽敞还是自家前后院的菜园,栽种些角瓜豆角等菜蔬。农家的活计金首志不会做,菜园子便由警队的勤务兵来侍弄,茄子土豆辣椒多的吃不了,就送到警队的灶房去,金所长向来对下属关切备至。
爱情笼罩着家庭,金首志欣喜地发现,苗兰越来越乐于调理家居了,悉心照料一家人的吃穿。阔小姐出身的她,竟然懂得头伏饺子、二伏面的习俗。二伏三伏之间有个立秋,苗兰特意上街割了两斤肉,炖了一锅豆角,油汪汪的看着就叫人开胃。女人温情地说:“苦夏难挨,人多消瘦,多吃点儿吧,好抢秋膘胖一胖。”
…
第九章(2)
…
金首志其乐融融,甜蜜得难以描述。他经常忘神地端详爱妻,爱她的一颦一笑,爱她柔和的声音,爱她耐人寻味的背影。在柴米油盐的琐细中,苗兰仍不失娴静典雅,不时吟诗词读赋章。金首志永远记得妻读给他听的《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
龙纹玉掌疏。
去来窗下相笑扶,
爱道:
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
描花试手初。
等闲妨了绣工夫,
笑问:
双鸳鸯字怎生书?
这是情感的撩拨,是至深至柔的缠绵,是透彻骨髓的旖旎。作为大男人,金首志满怀快乐,成就感油然而生。闲暇时陪女儿玩耍,看膝下咿呀学语,欣慰无边。他以欣喜的眼神来端详花朵般的妻女,快乐之树根深叶茂,每一片叶子都舒展着,洋溢着暖色的光辉,以至于许多年以后,金首志无限留恋这段时光。按照苗兰的提议,一家三口照了张相片,背景是高大的向日葵。向日葵将蒲扇般阔大的叶子和笑脸一样的花盘伸进了相片,密密匝匝地簇拥在人物的身后,探头探脑地来分享幸福。相片定格了如诗如梦的意境,恍若隔世,苗兰显得那样的高贵而妩媚,留给未来很不真实的幻觉。金首志没料想,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张绽露笑容的照片。家庭的温馨早已融化了自卑,金首志的日子充盈着,蓬勃着,生长着,看上去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这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华美的一章。倘若说人生可以燃烧的话,那么现在的金首志就是绚烂的火焰,热情奔放而又旖旎多姿。生活变得安逸起来,睡眠好精神好气色也好,人在迅速地发胖。他心无旁骛地满足,即便碎银一样的月光透过窗户,一直淌到炕上,淌到他的脸上,也会睡得极其安稳。他已经很少回忆,更不愿意展望,金首志看中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和未来。夹皮沟的往事被严严实实封存了,心灵的底片上似乎不再有严秀姑那哀怨的目光,不再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积压胸口。不知道是不是诗词的缘故,苗兰总是失眠。夜深人静时,默默感受丈夫那缓慢而匀称的呼吸,真是奇怪之极,苗兰有时觉得不够踏实,莫名的担忧排遣不去,一点一点地冰凉了脊背。男人拥她入怀,抚着那光洁的脊背发笑,说:“这不挺好么?别胡思乱想了。”
金首志与日本人的正面冲突发生了。手下警员裴某告假去凤岭镇订婚,身着便衣与平民无异。归途中,见一日本人与卖水果的老者抢夺。肚子有酒,胆子就大,裴某上前劝阻,示意老者忍让。东洋人怀疑裴某阻挡,回身呼喊,邻近店铺日本人齐出,群殴裴某。裴某不该将警笛带在身边,情急之中吹响了笛子。日本巡逻队闻讯而至,当场将裴某乱刀砍死。可怜此警员新郎未做,便为血泊中冤死鬼。日方不肯善罢甘休,警备队开赴隆德县城,包围了县公署。强词夺理,抗议中方警察擅入附属地滋事,威逼县知事认错。他们取出事先写好的文稿,逼迫县知事签字。文稿云:华警裴某带械抢劫,连伤日人数名,是以被击毙。要求赔礼道歉并严束军警。见事态严重,县知事慌忙唤来金首志,询问此事。金首志正色道:“此一面之词不足有效,容调查再说。”
日本警备队带队军官掏出了手枪,金首志大怒,说:“有种就开枪吧!”
对方的枪紧紧地顶在胸膛,金首志动弹不得,他怒目相视,全无了赋诗写字的儒雅。事情就僵持住着,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甚至心脏的跳动,甚至屋顶上麻雀的唧啾和平原的风吹动瓦缝的簌簌声。日本人是既得便宜又要卖乖,欺负人惯了,中方官吏一吓就软,无不就范,不想却碰见金首志这样的刺头。县知事想息事宁人,就说人已经死了,再节外生枝无益,便在文稿上签字画押。日军官得意洋洋,放下了手枪,要求金首志签字。金所长简直要气炸了肺,恨不得一把撕碎了稿子。县知事想得挺开,说:“不就是签个字吗?签吧,守土有责,保一方平安吧。”纵使一千个不愿,可上下级的关系在,县知事的旨意不能违背。金首志思虑片刻,遂在文稿内填入:“俱系悍日一面之词。”
转眼又是盛夏,喀喇沁等地蒙古王爷武装叛乱,这是日本人暗中纵容的结果。巴布扎布率三千蒙古骑兵一路烧杀而来,奉天府震动,急令围剿。日本对奉天当局的策略是又打又拉,软硬兼施,利诱胁迫,一方面扶持张作霖,一方面鼓噪“满蒙独立”。依靠日本军方的武装,巴布扎布拼凑起“满蒙独立军”,誓师东进,途中被洮南督军吴俊升部击溃,向南满铁路方向逃窜,以寻求日军保护。张作霖火冒三丈,严令沿线军警合力围剿。
金所长率警队连夜赶赴朝阳街设伏,奉命拦截阻击蒙匪。朝阳街在凤岭镇外二十华里处,左靠东辽河,右连南满铁路,位置重要。急行军刚抵达辽河岸边,就赶上蒙匪马队渡河,双方旋即接火。这天的黄昏格外美丽,原野横无际涯,嫣红的夕阳把一切都笼进玫瑰色的柔光里,西北方向流去的东辽河披上了熠熠金纱,宛若一床绚烂的红锦被。但是,这个黄昏对于蒙匪并不美妙,凄厉的枪声骤起,如炒豆般,打得水面飞珠蹿玉。凶悍的蒙匪试图强渡,有些马匹已泅渡到河中央,密集的枪弹劈头盖脸而去,骑兵不断栽倒在汹涌的河水里,有人身子被淹没了,手还紧紧拉住马尾不放。金首志闯荡江湖多年,如此一幕还是第一回经历,惶恐得快要窒息。对岸的敌人猛烈还击,子弹打得柳树丛呼呼直响,一些柳叶纷纷坠落。对方的火力很猛,要命的是居然有野炮,金首志心头不由得一凛,巴布扎布的战斗力还在。东岸上的警察躲在柳树后头,大家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阵势,紧张得大气不敢出。金首志很快就镇静下来,因为他听见更远处的枪声,借着暮色观察对岸,隐约看见东镇方向的火光,他认定吴俊升的部队追上来了。
…
第九章(3)
…
蒙匪终于被压制在东辽河西岸了,随着夜色降临,枪炮声渐次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