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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放着老婆孩子的热炕头不睡,跑这儿遭这份罪?
心里装着心事,金首志很难睡踏实,老觉得有双眼睛在凝视他,多次梦见严秀姑,持枪纵马的在后面追呀追的,他跑呀跑的,跑到走投无路,直至惊醒。他梦见她泪眼汪汪,表情不断地变幻,一会哀怨一会又怒目圆睁,直直地盯着他,叫他大汗淋漓。夜晚如惶恐的深渊,寂静得深不可测。如此一来,机车的声响格外突兀出来,在蒸汽机嘶喉的间歇里,他默然去听自己的心跳。金首志发现,自己对女人是渴望的。过去有女人睡在身边没觉得怎样,如今孑然一身,便感觉格外寒冷难熬。他现在把在夹皮沟的日子当做了最美好的时光,严秀姑并非一无是处,也有叫他迷恋的地方。他老是想起严秀姑的气味,那种类似于艾草的气味,几乎忘记了对这种气味的种种不快。人在深夜,思念常常是夸大的,念想也疯长起来,想严秀姑,想那个未谋面的孩子。回夹皮沟去吗?有几回简直忍不住要行动了,可是冬夜的寒冷叫他迅速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咳!隔夜饭不香,回头草不鲜。回去,严边外他们还不撕碎了他?想到这里,突然又是一阵心寒。金首志恨死自己了,他弄不懂自己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一条路硬叫自己堵死了。处心积虑地跑出来,可又没完没了的内疚烦恼。睡眠不好,人就消瘦,气色也灰暗,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引起了上司的关切。镰田的汉语讲得不错,说:“金君,你的胃不好?”
金首志办事机敏周全,镰田很有好感。他观察了好久,觉得看出眉目了,他认为金首志做事认真,大度沉稳,无不良嗜好。渐渐地,镰田视金首志为朋友了,工余时还会交谈几句。而金首志觉得,与其说镰田对他感兴趣,还不如说是在研究苦力。镰田问金首志,你们怎么总是慢吞吞的呢?劳工为什么老是喊着号子干活,有意偷懒是吧?金首志想了好几天,回头找镰田反诘:为啥中国车夫都不愿拉你们日本人呢?这回轮到镰田不解了,金首志说:其实你不懂,乍看上去偷懒似的慢悠悠地干活,是长时间出力的需要。金首志还说,要是像你们想得那样蛮干,身体会支撑不住,日本人并不比我们更有力气。镰田闻言惊奇,说金的你的聪明大大的。金首志不客气,回应道:“中国人本来就比你们聪明。”镰田不信,说好吧有时间再和你讨论。
在镰田的推荐下,金首志做了协和栈的出纳,每天去正隆银行取款送款。日本人做事不愿张扬,即使与俄方经营的中东铁路竞争,也尽量用中国人出面。金首志变成了协和栈的职员,挣的是月薪,工资是8日元,他有能力单独租一处住所。实际上这是个转机,改变了金首志的人生走向。金首志不再做无聊的统计了,枯燥的数字与他无关,货物的质量与他无关,他每天坐着马车去银行取款送款,自在极了。如今满铁员工膨胀到了数万之众,还是以中国佣员居多。满铁对使用中国人力是有界限的,鲜有中国人能接触机密,凡重要岗位或者技术工种一般都是日本人,中国雇员多数从事简单重复性的劳动。协和社实际上是满铁资本,对中国雇员的歧视做法与满铁别无二致,金首志能成为办事员实属例外。金首志对镰田是心怀感激的,而感激这东西是有力量的,带有回报动力的。金首志干得格外卖力,暗地里就有中国佣员骂他汉奸,是狗子,他听了也不恼,付之一笑而已。
金首志每天至少要跑两家银行。正隆银行是协和栈主要的贷款方,暗中由满铁提供担保。为了掩人耳目,协和栈和英资汇丰银行也有业务往来。时下金融混乱,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有“哈大洋”、吉林官贴、“天津字儿”、日本金票、沙俄的“羌帖”,等等,中外货币竟多达十五种。货币乱对银行来说,却是个来钱之道,可以从大量的兑换当中牟利。
汇丰银行刚落成不久,典型欧式风格的洋楼。在金首志看来,这家银行奢华繁复得难以想象,门前的台阶和大厅地面都是阔气的水磨石,室内铺着棕色木地板,金丝绒的窗幔垂及地表,头顶上的吊灯华美而庄重,楼梯扶手宽大而光洁,手触上去会有一种难言的质感。金首志历来心细如丝,他发现这座洋楼的石柱上面刻有精致的石雕,这叫他惊讶了许久。门厅的廊柱或立面都附有装饰,就连木窗也不例外,建筑如同它的主人,一举一动都在体现严谨的贵族特征,都在竭力靠近艺术。金首志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这里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他,没法不喜欢,爱屋及乌,他喜欢浓郁的咖啡气息,喜欢皮鞋走在地板上囊囊的响声。端坐在柜台里面的职员,个个衣着楚楚,彬彬有礼,显然和马车夫或者搬运工有天壤之别。西洋人一般都身材高大,周身挥发着香水的味道,他们多半在楼上办公,极少和中国人接触。最叫他惊奇的是汇丰银行居然有女职员,包括穿旗袍的中国女职员。女人居然可以出来谋事,这叫金首志足足惊愕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百般不解,想得久了,不免浑身燥热。女职员寥寥几人,她们不坐柜台,而且也只是偶尔出现,一走一过恍如文弱的微风,袅娜的背影像遥远的诱惑。金首志看在眼里,表面上却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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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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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丰银行颇具绅士风度,对客户礼遇有加。大厅里摆放着沙发,既不像床又不像椅子,肥头肥脑的样子,老叫人觉得可笑。等业务的时候,金首志就会去沙发上坐上一坐,从容而惬意。大厅里从来都是静悄悄的,很少有人高声说话,这和门外喧嚣的市井判若两界。金首志心里忍不住感慨:还是外国人会享受啊。如今的金首志衣帽得体,整洁大方,何况他本身就是清爽的人,再加上举止得当,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金首志自我感觉良好,银行里的职员待他很友善,每次见了,互相笑笑,算是打招呼。但是金首志不知道,楼上办公的女职员对他的看法更好,虽然她们从来不和他讲话。几个女文员都在留意他了。
春天就要过去了,无所不在的柳絮在街边聚拢成团,蓬松而懒散。汇丰银行大厅里也飘动杨花,无孔不入又慢条斯理。金首志照例坐到了沙发上面,忽然有一阵香气袭来,抬头一看,是她,那个经常穿白衣黑裙的女子。他们第一次对视了目光,那是彼此都从未如此心动的眼神。女子的目光迅速移开,低了下来,她略显局促,说:“金先生,这个,我们经理叫您捎回去的。”这是金首志离开夹皮沟两年来,第一次和女子面对面的说话,他也慌乱起来,忙起身。女子递过来一封信,说是转交协和栈经理亲收。接过信笺的一刹那,金首志碰到了女子的手指,沁凉沁凉的。说不清到底谁是故意的,反正是碰了,他的内心又是一阵慌乱。正想说什么,那女子转身走了,背影娉婷。金首志发觉黑裙下的小腿纤细而白嫩,迈步时裙子的后襟有规律地左右摆动。他感到自己的心飞快地跳,血在烧,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把目光转向窗外,街上车马来往,有警察在街头值勤,还隐约听见了刺耳的笛声。
人生真是妙不可言。自从那女子背影拂动眼帘的一刻起,金首志的心扉也翩然拂开,开始喜欢上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她长得并不十分漂亮,但却有一种特别清纯的气质,使一直浪迹江湖的金首志过目难忘。一见她就好像从郁闷的房间走出来,一下吸入了清新的空气,这女孩简直是一泓清冽的泉。他惊异地发现,女孩的眉眼总像是在笑,眼波流转时,眸子里透露着一种婴孩似的天真,充满了好奇与探询。金首志和这个女孩碰面了几次,还打听到了她的名字苗兰。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她,而这个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不听话的目光却越来越刻意回避她,虽然表面上他的神情还算镇静自若。有一次当他回首时,发觉那女孩恰好也在看他。对视这东西神奇极了,短暂接触,便在心底里萌生含糊的意味,天底下男女之间就这样微妙而美好。渐渐地,彼此都有一点点东西沉淀了下来,慢慢地浸满了暧昧的味道。见过她许多回了,可金首志的胸口老是跳得厉害,浑身的筋骨有些僵硬。夜里总是无端地想起她,翻来覆去地去想,想她的面孔,想她的轮廓,而头脑中严秀姑的身影淡成了一片模糊的白。
金首志每天傍晚都去汇丰银行,那个玄妙的背影是深深的诱惑啊。苗兰下工得晚,有意无意地给了金首志机会。金首志远远地看苗兰走出银行,步态优雅轻盈,叫上一辆人力车,坐到上面远去。车子最终消失在人流里,仿佛一抹圣洁的流云,渐渐隐没于暮色之中。斜阳温润的余辉一直在追随人力车消失在街角,金首志仿佛看到苗兰脖项上的绒毛染成了金色。他痴痴地守望着,陷入了苦恼之中,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会这样吸引他,使他迷恋得难以自拔。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近她,更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怎么想,心里的种种揣测简直让他发疯。金首志跟踪过人力车几次,既不由自主又鬼鬼祟祟。他发现苗兰的家境非同一般,门高宅深,显然背景不凡。
从协和粮栈到汇丰银行大概有一里路远,每天傍晚,金首志匆匆赶来时,总能很“偶然”地遇上苗兰,苗兰只浅浅一笑,并不言语。苗兰的笑容不同于惯常的女子,金首志想了好多天,才认定苗兰的嘴唇红艳艳的,一定是抹了什么在上面,以他当时的知识还不知道有口红这东西。唇红衬得齿白,使笑容愈发绚目,宛如烂漫的花朵。他把她的笑容视为一种默契,一种向往,并为此陶醉。苗兰是矜持的,衣着是亮丽的,很少有人能像她那样总是新衣在身。这女子生活的优裕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以她的家境大可不必外出做事,只有念了洋文的女子才会这样。苗兰清楚有人在盯梢她,每天回家的路上都感觉到后脑勺痒酥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