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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中央军正牌,堂堂正正的官军呀。八路算啥东西呀?是红胡子,是乱党,是野路子、是二大布衫子!”
中央军以其不同寻常的排场赢得了居民的称赞,到底是正规部队,又是汽车又是大炮的,吃得好穿得好还有文化,据说是中国青年远征军呢,堂堂正正的王牌部队,人家去过缅甸、印度,可不是吃素的。老少爷们爱凑在东兴长杂货铺听戏匣子,大家伙对美国的印象深,美国有钱,还有原子弹,比大鼻子厉害。再怎么着,国民党才是正统哩,有美国人撑腰,国军想打败仗都难,国民党铁定赢了。听说八路在四平、本溪输得惨哪,血流成河,望风而逃。开了眼界的老百姓都相信,只有国军才能所向披靡,只是南蛮子长得忒黑忒怪,说话也难听。荆容翔和李阳卜忙得欢,挨家挨户地发放蒋委员长画像,要求各家将领袖像悬挂于庄重之处。老百姓嘀咕:“委员长敢情皇上了吧?”众人的思考,得到了荆容翔等人肯定:“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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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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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和无奈地发现,回长春的企图极不现实,他的毕业证太可望而不可及了。来来往往的火车全是军列,票车拉的是兵,货车运载的是坦克大炮。1946年5月下旬,中央军青二师四团进驻老虎窝,分别布防火车站、西大庙和学校,各家各户也住满了士兵,团部设在赵家大院。赵家大院虽破旧不堪,但毕竟还是老虎窝最大最好的宅子。八路刚腾出来的房间留给了中央军,四团官长当仁不让地登堂入室。国军觉得不甚安全,命令赵家大院将前后两趟房子全倒出来,赵麻皮想不开,嘀咕说人家八路那也没……。不想被国军副官听见了,抡起皮鞋踢了赵麻皮一个跟头,骂:“你他妈的想通匪啊?!”
为了吉普车出入方便,门斗旁的砖墙扒掉了,站在前院就将街上尽收眼底。大门口设置了岗哨,警卫人员住守两侧厢房,沿着屋檐架起了电话线,还有手摇收发报机。长官住在前院正房,屋里头挂着地图,官儿们吆五喝六的,派头挺大,脾气更大。勤务兵跑前跑后,做饭烧水打皮鞋,紧张兮兮。赵家大院男女老幼住的是仓房,而且禁止从正门出入。他们住在后院,都走旁门,走伙计赶大车的通道。赵金氏十分愤慨,唠叨说这是哪门子道理?人家八路也没叫咱住仓房啊,也没耽误咱走前门啊。赵麻皮的见解是:人家国军是团长哩,前个儿走的姓施的只是个才提拔的连长,由此可见,国军比八路大得多。比较的意味无处不在,老虎窝人嘴上不说,心理上感情上开始向八路倾斜了。
中央军的宣传攻势确实了得,要多斯文有多斯文,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土围墙上架起了大喇叭,翻来覆去地宣讲三民主义救中国的主张,宣传一个中国、一个政党、一个领袖,号召各界青年踊跃参加国军,一寸山河一滴血,十万青年十万军。高音喇叭里是喋喋不休的尖嗓女声,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远在十里八村都听得见,活像黑鸦鸦的蚊子在哼哼唧唧。中央军的广播有素有荤,初夏的风将歇斯底里的骂街声吹得忽高忽低:“共匪走哪儿吃哪儿,不是割电线杆子就是扒铁道,一群二大布衫子……八路的枪啊炮啊,都是拿大闺女换来的……共产共妻,一群无理想无廉耻无仁义的叛逆……我们要精诚团结,杀朱拔毛……只有打跑了八路,民众才有好日子过……”
中央军大张旗鼓地扩军,甘暄纠集伪满警士和国兵二十余人加入了国军。旋一入伍,甘暄就被任命为上尉连长。国军不吝啬官衔,封官加赏从来都是笼络人的好办法。甘连长一身咔叽制服,看上去有些猴里猴气。赵麻皮指着妹夫的背影骂:“有你栽的时候。没准脑袋搬家了,还不知道朝谁要去的呢。”赵麻皮不懂得,骂人是骂不死的,有权有势的人,是不在乎谁骂的。荆容翔早把八路军沈科长的警告置之脑后,整日跟着甘暄等人转。国军也算知人善任,委派他担任老虎窝镇“清剿队”队长。荆队长上任之后,屁股上挂把匣子枪。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瞧着挺精神,自己也荣耀。乡里乡亲的见了都躲,背后嘀咕说:“戏台上扮皇帝——威风一时。”荆容翔和李阳卜带人四处散发传单,推广国民政府关于“新生活”的训令,号召民众“整洁、节约、规矩”,最主要的差事是替国军招兵买马。这几年,赵麻皮牢牢记得父亲的遗训,尽量不和官家接触,在他眼里,荆容翔好歹也是吃官饭的人,赵麻皮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这天荆队长来喊他,劈头盖脸地说:“你们老赵家哥们那么多,咋的也得出个当兵的吧?”
赵麻皮陪着小心:“俺四妹夫不是当了中央军吗?”
荆容翔冷冷道:“人家姓甘,不姓赵。”
赵麻皮道:“小六子没影了。”
荆队长翻脸了,说:“那是当八路了,别拿我当傻瓜!”
赵麻皮的麻子脸现出一派绯红,说:“那咋整好?”
荆容翔晃晃手里的表格,说:“叫老五当!”
赵麻皮垂下眼皮,两只脚来回搓动,说:“老五的岁数大了。”
荆容翔问:“多大?”
赵麻皮仍低着头,哑哑地说:“属狗的,二十五了。”
荆容翔不为所动:“不碍事。”
赵成和转眼间就当上了国军,因为大学学历,得到了器重,被安排在团部做副官,给团参谋长当差,做些行政事务。在王牌军里,高中学历的士兵大有人在,可大学生毕竟少见。赵成和军装齐整,肩上扛着少尉的肩章,胸前的铜纽扣铮亮铮亮的,从下巴一直排到小腹,映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书呆子赵成和在家门口当兵,金氏韩氏略感宽慰,只是媳妇眼睛肿得像对桃子。俩婆母被媳妇拉扯着,拧着小脚去小学校,眼巴巴去看儿子看丈夫。看官兵操练,看他们列队出操,看他们列队唱歌,看他们列队打饭,看他们闭着眼睛拆卸枪炮的部件,再闭着眼睛安装上。团部隔三差五的举办舞会,大官儿搂个女子满地转圈;小官们没有女人抱,就聚众喝酒打麻将,兵们则四处闲逛。据说安城县里的驻军更厉害,吃喝玩乐挎女人,有道是:“女国高,杨柳腰,穿皮鞋,带手表,交个朋友鼓腰包。”原本百八十户的老虎窝小镇,一下子挤进了了上千名丘八,怎么吃得消?街道被车辆轧得坑坑洼洼,晴天飞土,雨天泥泞。士兵们将罐头盒子等杂物到处乱扔,在屋角房后随意大小便,吓地大闺女小媳妇不敢出屋。小镇上到处是胡乱堆放的垃圾,垃圾的酸臭气味在热风中游荡。苍蝇越来越多了,从早到晚嗡嗡嗡的,盘旋在小镇的上空,叫人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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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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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青二师四团换防走了。赵成和当然也走了,临走时他塞给三哥两个金镏子。赵麻皮快要被击倒了,他说:“天爷爷,你才当几天的兵呀?”四团开拔以后,留给老虎窝极大的震撼,几户人家的闺女媳妇同时失踪了,寻了多日不见,人们猜测是和国军私奔了。果然,后来有人说在四平街看见李家床子的媳妇,跟的是一个营长。老百姓议论,天底下的女人有的是,凭啥要拐人家的?还中央军呢,操!纯是狗鸡巴!人们懂得了一个道理,天下的狗都一样,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南方来的,中央的狗肚皮也都痒痒,尿性犯臊。闹哄哄间,又来了二零七师,师部也驻扎在赵家大院。
刚八门最后一次成为了新闻人物,自导自演了黑色谶言。这个怪诞的老朽,以预测凶吉灾变为生的老妖精,住进老虎窝之后就去订做棺材。他指定了最昂贵木料,吩咐徒弟每天去佟木匠铺监工。刚八门的寿材极为考究,精工细做,佟小麻子足足忙了十天有余。刚八门穿戴一新,蓝大衫青马褂,头顶黑瓜皮帽儿,上边带个红疙瘩,他心安理得地躺到棺木里去,蜡黄的脸色泛出了奇特的光泽。刚八门尚有足够的思想能力,坐化般地静候死神。他交代徒弟的是:烧了“头七”之后就走,一天也不许多呆,走得越远越好!一时间,老虎窝感到了压力,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世上无人知晓,刚八门此举仅仅是为了践诺,为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与赵前的约定。
转眼就是盛夏时分,抬头望得见土围子的墙头,一簇簇柳枝葳蕤地冒出淡紫嫩绿,在柔风里摆动。赵家人把饭桌子放在了院子里,吃下晌饭。只听“啪”的一声,有人将饭碗掉到地上打碎了。赵麻皮想发作,一看是老四媳妇,就忍住了。心里正嘀咕着,突地一道黄光,一只黄皮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连蹿带跳,越过大门门槛逃掉了。赵麻皮又是一惊,搁下碗筷就出了门。眼前是匪夷所思的一幕,街上是不计其数的黄皮子。它们从柴草垛里钻出来,光天化日之下,擎儿将女,成群结队。匆匆而逃的黄皮子们不失贯有的妖娆妩媚,身姿修长俏丽,毛色光洁亮泽,目光湿润柔和,边走边四下里寻找,恋恋不舍的样子。街道上有新鲜的马粪,浅褐色的湿漉漉的,黄皮子们遇到了就绕开。黄皮子大举搬迁的时候,老虎窝小镇异乎寻常的寂静。麻雀们不再叽叽喳喳,也不再蹦蹦跳跳,而是蹲在房脊上沉思,猫狗还有驴马骡子都斜乜着眼睛走神,只有傻乎乎脏兮兮的猪仍躺水坑里打腻。有只猫儿口里衔个死老鼠,乐颠颠地走路,猛见蜂拥而至的黄皮子,惊得丢掉美餐逃之夭夭。平日里,偶然一只老鼠或者黄皮子跑过时,小孩子发现了总会撵着追打,而当黄皮子呈浩荡之势时,连国军士兵也惊呆了。谁能料想镇子上隐匿了如此众多的黄皮子,如今它们仓皇出逃了,却不知何故。黄皮子遗弃了小镇,踯躅走下河坡,涉水逃向了荒野。一时间,人们察觉到了不祥。赵成永用手摸了摸麻子脸,心说:啊呀!黄皮子搬家,不是好兆头,不出事才怪。
想归想,话还是闷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