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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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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太淡薄,总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冷漠。“首都”是新建的,满街的高楼大厦,却没几间平民百姓的安乐窝。居民几乎都是近年落户的移民,人人都谨小慎微,生怕越雷池一步,彼此间少有挚友亲朋,更难见刎颈之交。“首都”人当然要与众不同,萍水相逢时,脸上写满傲慢的优越感。新京人见了外地人,仿佛见了脚下的子民,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小地方来的,能有啥见识?作为新京不动声色的看客,赵成和厌倦这个徒有其表的城市,他总是觉得孤独,落寞寡欢。相对而言,他喜欢去吉野町,新京城里最繁华的去处。两年以前,要是嘴馋的话,就去买几个马家烧饼,站在路边细嚼慢咽,如果手头阔绰,会迈进西域饭店,叫上一屉烧麦,蘸上佐料,那种美好直入五脏六腑。而现在,这种想法简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回到学校,赵成和老远看见了山下奉文教授,山下正站在食堂门口等他们呢。山下教授的胡子总是修饰得十分精致,此刻神色不安,他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弟子们,大口大口地吸烟,目光是那样的焦灼。山下先生能屈身来满洲生食堂,本身就很叫人惊愕。大学里,满洲学生也不能吃粳米饭,日满学生不在同一个食堂用餐。民族歧视已司空见惯,但对于日满学生分灶吃饭,校方还是有所考虑。假如日本生和满洲生同处就餐,一边是雪白的大米饭,一边是黑红的高粱米,这种对比效果太强烈了,也太过刺激。如今,日本人吃大米也很难了,主食不过是掺黄豆的米饭,外加咸菜和大酱汤,而满洲学生的饭食仍是限量的高粱米、土豆白菜。



第四十一章(4)



  在先生目光的笼罩下,赵成和愈发小心,用毕恭毕敬的语气说:“这饭,是天皇陛下赐予的。”他拘谨的似乎连筷子也不会拿了。饭毕,山下教授才说有好几个满洲学生被捕了,好在他教的班级没有出事的。说这番话时,山下的眼睛不禁四下张望,仿佛他做错了什么似的。赵成和似乎有心理准备,几天前,有人悄悄叫他去看墙上的题诗。褚红色砖砌的院墙上,有许多诗作,字迹一律极浅淡,看来是用指甲和树枝划上去的,不仔细的话不易看清。壁诗多照录古诗,比如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其间也有咏时之作,表达了仇日的内涵。赵成和看得心惊肉跳,慌里慌张地走开了,但有一首诗铭刻到心里去了,叫他毕生难忘:
  有志莫言志,
  多才休显才;
  任凭风雨疾,
  竹节守信在。
  坏消息不断传来,新京各院校都有学生被捕,连带少数市民和铁路职工。案子是日本宪兵队田中部队搞的,所以叫“田中事件”。赵成和暗自猜测,被抓的学生当中肯定有人题过诗的,不知道那个要守信如节的人怎么样了?大学生照旧每周进行军训,赵成和一直和张文放合用一只步枪,训练之后要擦拭枪械。由于经常和张文放碰面,赵成和没往坏里想,后来见枪支很久没人擦了,才相信张文放出事了。三八式步枪管黝黑黝黑,枪托磨得很光滑,但仍给人以很沉重的感觉。赵成和很难过,一摸步枪就情不自禁地想马大吉,想起张文放,一直想到脸色煞白,手脚发凉。
  校方很注重精神灌输,不时请军政要员来训话。这天关东军司令部副参谋长来校视察,召集学员讲话,他站在学校本部的台阶上,声色俱历地说:“有些满洲人把自己当成主人,把日本人当成客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日本决不是满洲的客人,是地地道道满洲的主人。原来的国务总理郑孝胥说过,‘满洲国’是个小孩,需要日本抱着走,小孩逐渐长大了,就可以脱离怀抱了。他说的是什么话?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听了无比气愤,一致建议关东军司令部,把郑孝胥给撤了,这就是前车之鉴。任何一个满洲人,包括康德皇帝陛下,要想把日本人当成客人,是万万不可以的。我再重复一遍,有这种想法的人,就不允许他在‘满洲国’的土地上存在!”
  战争的味道日益浓重,校园里天天喊杀声阵阵。食堂对过的砖楼前挂起了“青年训练所”的牌子,大学生也得参加“勤劳奉仕”。军事训练以射击和刺杀为主,每周一天,在操场上做操、越野跑步、卧倒射击,与假想的敌人“战斗”,进行“防空”演练。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精神训练”,教官白天去医学院的太平间,将字条藏在死人身上,夜间命令学生单独去取。教官指出了大致的范围,但具体位置不详,只好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去找,拿到纸条后,魂不附体地往回猛跑,交给教官时,已经虚汗淋漓了。
  比较起军事训练来,校方不定期举办的报告会显然要吸引人。过去公开的提法是“日满亲善如姐妹”,康德十一年以后,亲如姐妹的口号改了,要求尊称日本为亲邦①,即“满洲国”的亲之国,日本竟大言不惭地成了“爹娘”。从事理论研究的日伪学者,要唐而皇之地弄出确凿证据来,从所谓历史渊源和法典上多加佐证。大学生无条件地接受军国主义思想,良知和心窍都被塞住了,再难有自己的判断和见解。赵成和参加过一回报告会,题目是“重庆与延安政权”,由日本关东军参谋总部情报司长主讲。这次的时政讲座颇具吸引力,大会场挤满了听众,连武春清一校长也旁听了讲座。报告人说:天皇倡导的“大东亚共荣圈”成绩斐然,从东亚大陆到马来亚、菲律宾等岛屿,皇军正节节胜利,欧洲的轴心国也十分强大。报告历数了近八年来皇军与支那军队大会战二十三次,屡次重创对手,虽然支那军队的战斗力有所提高,但其伤亡人数至少是皇军八倍以上。缘何如此?皇军不仅仅装备优势,而精神力也大大优于对手。除了罗列乏味的数据以外,报告会并没有太实质的内容,报告人说“满洲国”日益稳定,不久之将来,中国腹地将全部归皇军占领,大东亚圣战即将成功,云云。对于整个支那,更值得注意的是重庆之外的延安政权,信奉红色共产主义,又不完全等同苏俄式苏维埃,梁山泊式的农民主义之色彩强烈,其势力正日益膨胀,赤共的影响范围集中于华北、山东,有愈演愈烈之态,此势力和影响不容小视。报告人宣称:赤共与延安政权,与蒋之重庆对峙必将加剧,实乃我们征服支那之良机……
  会场一片寂静,赵成和由此知道了延安。
  在惶惑不安里,盛夏不请自来,滚滚热浪席卷了新京城。骄阳高照之下,房檐屋顶都仿佛熔解成了烈焰,红漆木回廊狰狞得如涂血一般。但是,杂草还是顽强地从甬路的石缝间冒出来,许多人坐在荫凉的地方消暑。
  在新京三年多,赵成和很少和三姐赵百合见面,姐弟的年龄差距大,没有共同语言,更何况她家住二道子,离学校又远。赵百合很是像陌生人,她从不关心娘家的情况,自顾自地过着相夫教子的小日子,心无旁骛地去做黄脸婆,所以赵成和很少想她。现在赵成和最想的还是钱,家里的汇款越来越少了,已经有两个月没收到钱了。离开校园之前,赵成和打算向家要些钱。踌躇了整整一天,终于给三哥写了封信,这是他记忆中最长的一封信,也是第二次直接写给兄长的,他不得不谅解了三哥。赵成和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为的是躲亲。父亲给订的亲事理由简单极了,说那女子家风好,针线活儿好,是挺门过日子的料。他不愿遵从父母之命,也讨厌媒妁之言,他深知一但回家,等待他的必将是洞房花烛。一想到这些就心烦得厉害,寒暑假便借故不归。半年前三哥来信,说父亲病得很重,他迟疑再三,也没敢向学校请假,而是跟着同学去三江省“勤劳奉仕”去了。三哥他们一开始隐瞒了父亲病重的消息,说是怕耽误他的学业。赵成和对此不满,上一次,他在信中说不要服用玉泉散之类的中药,质问为什么不去县里的医院?还说中医是巫术,西医才有疗效,云云。赵成和平常谨小慎微,胆小成一卷线团的模样。写家书时却是例外,思绪像蚕蛾样破茧而出,心灵之窗会一点点地透开,让光亮片片洒落。这一次他落泪了,那是孤单忧伤的泪水,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家。泪水还有汗水滴落到信纸上,又很快阴干了,模糊了字迹。他想,也许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心中一派苍凉。赵成和是父亲最钟爱的儿子,是父亲的骄傲和光荣,可是却未得到自己一星点儿的孝心。赵成和断断续续地写着,陷入了无休止的冥想之中,他仿佛看见了老爹的眼睛。以前给父亲写信,总是写得工整,也写得很慢,像拘谨的小学生在练字,写得啰里啰嗦,什么少抽烟啦保重身体啊。而现在写给三哥,他真不知如何才能写的清楚。信中说,他要去抚顺城实习了。抚顺城有很大的露天煤矿,比安城煤矿大得多,他要去的地方是东露天矿坑内系。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担心母亲和兄长们不懂,特意解释说主要是在剥离矿实习排水设计。越写越怆然,心里想:两个母亲也在一天天变老啊。



第四十一章(5)



  火车站侯车室就像难民营,杂乱无章,人声嘈杂,臭烘烘的汗酸气四处充溢,置身其中极不舒服。腰悬洋刀的宪兵虎视眈眈,牵着狼狗来回巡视,核查旅客的通行证,搜查行李和携身物品。带队老师事先和车站做了联系,大学生受到了优待,经日本检票员领引,顺利登上了高级车厢。等待中,列车费力地后挫一下,才徐徐开动了,久违的凉风终于涌了进来。车轮与铁轨相激的节奏,铿锵而慷慨,单调又催眠,仔细辩来又另有一番韵味。离校实习意味着毕业指日可待,在飞驰的列车上学生们都舒了一口气,胸中跳荡着前所未有的惬意。大家讨论起电影来,从《千里送京娘》到《木兰从军》、《貂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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