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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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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领你回家。”
  罗鹃问:“老虎窝,真的有老虎?”
  赵成国说:“有啊,过去有。”
  罗鹃又问:“家里有好吃的么?”
  赵成国说:“正月初八,吃火锅啊。”
  民国军政府迁渝,重庆人满为患,赵成国夫妻生计无着,甚为艰难。一年以后孩子出生了,生活愈发拮据。靠着东北同乡会的介绍,赵成国谋得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内地迁川的兵工厂做质检工。赵成国毕竟有工科的基础,渐露头角,一年后被聘为总装车间工长。薪水多了,家居也就安顿下来。
  岁月哼着歌儿远去了,不觉中赵成国喜欢上重庆的老街了。老街是城市残留的回忆,记载着曾经的芳华,宛如一堵青幽幽的照壁,任光阴在墙角的青苔上潜移。拥挤而破烂的码头、集市,沉静石板路以及阁楼,处处显现出脉脉温情。孩子们在青石板路上玩耍,童年如同烂漫的春花;垂暮的老人,在椅榻上安详地享受静谧的黄昏;房客们在忙碌一天之后,从屋子里搬出板凳一溜儿坐在屋檐下,在昏暗的光里、在缠人臭豆腐的气味里说话,大摆龙门阵,说当今世界格局,说苏德战争,他们谈资大抵来自报纸。
  但是陪都重庆无法宁静,在呼啸的炸弹之下,许多房屋变成了废墟,积淀着数百年乃至更长历史的古街巷消失了,灰尘遮蔽了天空,可新的灰色的砖楼和水泥房子仍在崛起。日军的空袭愈演愈烈,轰炸旷日持久,也漫无目标,高潮时不分昼夜,叫人毫无喘息之机,陪都简直要成了人间地狱。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真难想象炸弹与空气摩擦出来的凄厉声响,那份恐惧直透灵魂深处,一刹那间思考已无意义,只有闭眼等待,也许下一个瞬间就是自己的生命消逝。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玻璃破碎屋倒墙塌,石砾泥土和火药气冲天而起,这瞬间有人像蝼蚁一样的消失。重庆的繁华地段几乎全变成瓦砾堆了,房屋焚毁甚重,校场口等地到处是残墙垣壁,随处可见炸成碎片的肢体和紫黑的血。在猛烈的轰炸下,赵成国往往会出奇的镇静,在决定生命或断或续的瞬间,内心竟有种听天由命的安然。有几次来不及进防空洞,就匍匐在地,鼻子尖触地,近距离地凝视从前从未留意过的小虫,比如蚂蚁,它们依旧忙忙碌碌,对人间的惨景视而不见。同大多数百姓一样,在家带孩子的罗鹃在惊恐中度日,时间久了,对血肉横飞的场景有些麻痹,对日复一日的空袭安之若泰。城市里随处可见悬挂于木杆上的警球,当警球提示敌机来袭时,人们蜂拥躲进防空洞。两只红色的休息球升起,即为告之警报解除,人们纷纷走出洞穴,一切照常。赵成国一家也不例外。
  这年的六月五日夜晚,赵成国在厂未归,天亮时得知发生了大隧道惨剧,近万人窒息于地下工事之中,赵成国的妻小也在其中。敌机惯常白日轰炸,不料这天夜里来袭,分三批盘桓市区上空。大隧道防护人员将洞口门关闭,通风不畅且历时过久,导致惨祸发生。那时,罗鹃正怀着第二胎,同时也满怀对胜利那天的憧憬和子孙绕膝的渴望,她曾和丈夫开玩笑说,等到战争结束,她也要像婆母那样,一气生十个儿女。在赤裸枕籍的尸堆中找到僵硬的妻儿之前,赵成国不相信他会家破人忘,他欲哭无泪,几次想到了投江自尽。战争让人失去理智,战争更让人冷酷无情,兵工厂的定单源源不断,厂方对员工约束得紧,赵成国只有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把满腔的痛苦都化做了金灿灿黄澄澄的炮弹。两年过去了,赵成国始终在怀念中度日,痛苦得无力自拔。好几次想仰天长啸,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喊什么是好,心头闪过两句古诗:“此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第四十章(6)



  赵成国最后一次走进总装车间,一本正经地告诉门卫,说他要回东北老家了。见门卫诧异,他说现在想爹妈想得厉害,这番话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不像是玩笑,颇有毅然决然的意味。门卫感到莫名其妙,呆呆地看他消失于厂区。总装车间是要命的地方,要求工人要小心谨慎,所有的动作都要按规范操作,丝毫大意不得。但是,被认为万无一失的兵工厂遭到了猛烈的轰炸。翌日,重庆的主要报纸刊发消息,说某兵工厂遇灭顶之灾,工长赵某等三十人不幸殉国。
  冥冥中似有某种安排。时空阻隔不断亲情,赵成国化做一缕烟霞消遁,在遥远的天国与家小团聚了,他在静候父亲的到来。
  ①电道:系三合土修筑的公路。



第四十一章(1)



  佳木斯第七军管区下辖的富锦驻军忙乱起来,靖安军军官频繁开会。秦营长回来讲,上面的大官要来基地视察,可能是要去武顶山要塞。马大吉知道营长的话的份量,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师长山崎积了,这次新京来人,级别必定高于师长。
  军营内外气氛紧张起来,各部队在搞卫生大扫除,平整道路,翻修厕所,油饰门窗,营区所有的树木被修剪一新,就连装饰花池的鹅卵石也被涂上了白灰。安全部门一遍遍核查枪支弹药,按枪弹分离的原则,军官一律不得佩带手枪,士兵不许携带子弹。连排班层层加紧训练,兵们泥猴样地操演,马大吉紧跟在营长屁股后面,去各训练场巡视。警务兵需要有眼力,必须手脚勤快,马大吉的工作做得很到位,给营长洗衣服洗袜子洗裤头洗脚丫,叠被子挤牙膏打水端饭,刷马遛马牵马坠蹬,里里外外伺候个周全。随着原来的秦连长的荣升为副营长、营长,大吉和顶头上司的感情越来越铁。当警务兵的好处多着呢,最大的好处是免去了训练站岗,马大吉不免暗自庆幸,他如今很从容了,完全敢和侯副排长之流做目光接触,不经意间,嘴角还露出揶揄的微笑。这天上头来通知,叫马大吉带营长的马一起参加集训。
  考虑到长官去武顶山要塞视察,其间有好长一段山路,司令部特地从各团队抽调了十二匹战马。挑选战马和牵马兵的条件都很苛刻,马匹的自然状况要好,健壮而俊朗;而牵马士兵要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秦营长的坐骑系是纯白色的东洋马,起名叫“皓月”,此马身材魁伟,毛发雪亮,两目有神,四蹄轻盈,慢走平稳,快跑如飞。皓月的各方面都是受训马匹中最好的,川上教官特别喜欢皓月,他认为皓月有种贵族气质,年轻力壮,性情温顺,适宜于官长骑乘,报请司令部同意将皓月指定为一号坐骑。川上教官是师长亲自选派的,可见川上的受宠的程度。川上教官是赛马爱好者,他从来不打马匹,不论好马劣马,可川上教官却喜欢打牵马的士兵,十二名满洲士兵个个相貌英俊,仍不妨碍他使用皮鞭皮靴训导。川上教官的要求极为苛刻,牵马兵必须做到鞍具整洁,动作要敏捷,举止要端庄,姿态要优雅,最好能有点儿骑士风度。士兵完成动作要领并不难,难就难在体现风度上了,无论怎样调教也达不到气定神闲的效果。川上教官很是气愤,非打即骂,受训的士兵无一幸免。训练全用日本口令,这是马大吉最发怵的,再加上皓月是一号,所以挨打的次数最多。马大吉记得有一天,川上一共打了他七次,其中一回用铁锹把砸他的脑袋,打得满头是包。马大吉向秦营长哭诉:“营长你看,把我脑袋打坏了。”
  秦营长揉了揉他头上的包,没说什么。
  马大吉道:“我要杀了他!”
  “谁?你说什么?”秦营长大吃一惊。
  “小日本鬼子!”
  秦营长的目光里满是惊愕,端详了他良久,说:“忍忍吧,再将就几天就挺过去了。”
  “川上要打死我啦。”
  “当国兵就这样啊。”秦营长安慰他。
  马大吉问:“日本人咋老打我呢?”
  秦营长不好回答,想了想劝他:“有年把儿地你就退伍了,快熬出头了。不像我,还得干下去。”
  “退伍就不挨打了?‘满洲国’就这个令,到哪块儿不受熊?!”
  秦营长警觉了,扳起面孔训斥:“别胡说八道!”
  在忐忑不安中,高级将领终于来了,按计划第二天要视察武顶山。整个基地紧张得无以复加,川上带领马队进行了最后的合练,他一改平时的严厉,和颜悦色地嘱咐了一番又一番。秦营长躺在床上一直没睡,他在等马大吉。很晚了,马大吉才回来了。营长有些放心不下,叮咛道:“大吉,可别出差啊。”
  “营长你放心吧,”马大吉努力笑了笑:“没事。”
  由于是逆光,马大吉的面孔黑黢黢的,秦营长只望见闪亮的眼睛和牙齿。马大吉的笑容叫他很不踏实,却又不知道那里不对头,他有些心神恍惚,想着想着倦意袭来,就迷糊着了。在秦营长的酣睡里,马大吉悄然打开了保险柜,拿出营长的手枪和一联子弹。保险柜门打开时,发出了细微的咿呀声,吓得他心怦怦直跳,马大吉紧紧咬住了嘴唇。大牌撸子握手中,沉甸甸的,马大吉确信石破天惊的事情即将发生,而且这一刻不可逆转。幽暗之中,枪管泛出淡淡的寒光,他迟疑了一下,就把撸子贴胸放在怀里。枪身冰凉冰凉的,反而让他感到安稳贴熨,不觉咧嘴笑了笑,自己感觉笑容有些僵硬。最后的夜晚是如此的漫长,浓重的石灰味在空中漂浮,听得见上下岗的口令声,营区的路灯斜斜地照进窗户,照在马大吉的脸上。马大吉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一动也不动,他担心辗转反侧的声响惊动里屋的营长。黑夜去意蹒跚,他死死盯住外面,等待曙色将窗棂濡染成鱼肚白。马大吉躺在床上,无数次地抚摩手枪,他简直快失去耐心了。
  北国的天色亮得早,四点钟天全亮了。起床号早早地吹响了,秦营长匆匆跑着出去了,慌乱中官兵们忙着吃早饭。很快地,各部队于指定位置集合了。列队检查时,川上教官格外注意马匹器具,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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