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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正在给什么人细声细语打电话,捂住话筒扭着个脸下巴堆起一层褶子皮,低声问:“什么稿子?”
“《风车》”李东宝说。“忘了?”
老陈没言声,李东宝也不多说,他相信老陈的记忆力。
“噢。”老陈只过了几十秒便想了起来,从没忘过似的问:z在怎么,改得不如以前了?”
“完全走样了。”李东宝摊开双手。“彻底不入流。我认为是完了,连修改的基础都没了,这种稿子只能退了。”
老陈轻声对话筒里说:“等会儿别挂。”双手捧着话筒仰脸呆了片刻,这回是真想起来了,低头说:
“这么糟糕?一稿基础不错嘛,怎么倒越改越差了?”
“要不您再看看,”李东宝把稿子递过来,“没准儿您觉得好呢。”“算了算了,我就不看了吧——没跟你说。”老陈摆着手对话筒里的人解释了一句。“既然你觉得那么差,不行就退了。”老陈转身对话筒说:“我晚饭得回家吃,饭后倒可以溜出来。”“那我可就直接退了。”李东宝站起来。
“慢!”老陈再次转过脸,“不要那么退,本来要用的搞子嘛印度洋退得讲究点。”“开点退稿费?”老陈又犹豫:“再商量,原来也没说一定要用他的。
”
“您要舍不得钱又讲究,那我只好让他再改一稿了。”
“那就再改一稿。”老陈下了决心。“争取他自己主动撤。”
林一洲奉召再来《人间指南》编辑部,一进门就看见每个编辑都在用朱笔删批稿子,一部部镐子勾满红墨水,血淋淋的,当场就有点误闯法场的感觉,双脚发软后脖直冒凉气。
撒腿就跑也不象话。李东宝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指着远远一把椅子:
“坐啊,你倒坐啊。天热吧?”
“热,热。”林一洲擦了擦额头的汗,斜着坐下,拿眼偷着去瞅旁人。
李东宝在他对面坐下,并不说话,只是抽着烟瞧着他。
林一洲笑笑,忽然爽朗了,全臀坐牢,也拿出烟抽,不开口。想法很有道理:你叫我来的,自然该你先张嘴。
李东宝想得也简单:就不先开口!
二人抽了多半支烟,还是林一洲先沉不住气:我是卖方,再充回小吧。“稿子看了?”“噢。”李东宝作魂儿归窍状,随之手端下巴半晌不语,仿佛那儿有撮山羊胡子。尔后抬头直视林一洲:
“看了。”“怎么样……看完后?”
“恐怕还得改。”李东宝很同情的样子。
林一洲嘴上的烟灰齐根儿掉下一截儿。
李东宝活跃起来:“坦率地说,你这稿我看完很不满意。你怎么把第一稿里好的东西全改掉了?你第一稿有些地方催我泪下,我看这稿特意借了手绢,没想到看了一半倒给我看乐了。”“你甭说,言情小说能出喜剧效果也不错。”戈玲在一边说。“问题不是逗乐的,嗯,诙谐了一把,是气乐的。”李东宝严肃地看林一洲。“怎么回事?你改的时候怎么想的我都不明白?”林一洲倒臊了,倒心虚了,喃喃的:“我是按你教的……”李东宝打断他:“我是让你增添点世俗的情趣,没让你庸俗啊。这世俗和庸俗可太不一样了,两回事,一个是死气息一个……是……你这思路不对,满拧!”
“我……”“我明白,你是想迎合我,一切都依我的喜好来。”李东宝转向戈玲。“这责任可能在我,说得太多,把他限制死了——
你别听我的呀!我不也跟你说了,你自己的好东西千万别丢,丢了就不是你了。”“我是……”林一洲忽然产生一个可怕的怀疑:这孙子看我新改那稿没有?谁听你了?我正是由着性儿写的。
没敢再往下想,作真的被说中了状。
戈玲趁火打劫,循循善诱:“每个作家都该有自己的风格,谁学谁也学不来,就像歌星根据自己嗓子选择唱法一样。”
数这丫头坏!没准上次就是她接的电话。林一洲狠毒地想,多暂晚卖窑子里去!刘书友拧过脸来问:“你是不是学张名高了?他的东西可就是庸俗。”“没有没有。”林一洲负气回答。“老实说我也就是在你们这儿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
刘书友:“肯定是学他,你别不好意思承认。”
“我知道他学谁。”牛大姐说,“我看了两行就看出来了——博尔赫斯。”林一洲:“怎么可能?我就看过他一个段子,第一句就看恶心了。”牛大姐:“别抵赖了,我搞了这么些年编辑工作我还不知道?你书桌上肯定搁着本人家的中文段子集锦,看一行写一行。你这句式我一眼就认出
来了。别看我没怎么读过他的书。”
林一洲:“我要学他我是孙子!”
戈玲:“那你学谁呀?”
于德利:“就是,总得学谁,否则怎么写?潜移默化也算。”
戈玲:“平时你最爱看谁的书?”
李东宝:“你最崇拜中外哪个作家包括不著名的?”
林一洲:“平时我就不看书——就怕让人说这个。”
众人笑:“没劲,没劲,不说实话。”
戈玲娇嗔道:“你就崇拜一个人怎么啦?”
牛大姐说得性起,离座端着茶缸子凑过来,李东宝要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她自己不肯,和戈玲挤坐在一起,说一句拉一下林一洲的袖子:“小伙子,你要吃写作这饭饭,我一定要先告诉你有哪几个人是不能学的。”“我真没打算要学谁包括能学的。”林一洲恨不能把心窝子掏给这位慈祥的大妈。“听听怎么啦?又没坏处,三人行必有你师。”戈玲捅他一下,又朝他眨眨眼。牛大姐全然不顾,似乎迟一步那点经验之谈就要烂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给数一洲:
“第一不能学老舍,你学得再像人家也当是又发现了老舍遗作没你什么事儿更甭说那学得不怎么地的了。第二不能学沈从文,五十年前吹洞箫那是优雅现而今含管箫那叫仿古。第三不能学鲁迅,为什么不能学我也甭说了……”
戈玲天真地翘着鼻子:“学施耐庵行吗?”
“当然。”牛大姐手指到天上。“蒲松龄,罗贯中这帮都能学。《聊斋》呀,《水浒》呀,《三国演义》什么的,都是民间传说,没什么章法,说谁写的都成。”
“还有一个能学的。”于德利说,“无名氏。”
林一洲退出正热闹的圈子,踅到走到一边翻看报纸的李东宝跟前,怯生生地扯扯他后襟:
“李编辑,您给我句实话,我这稿子还可改吗?”
李东宝放下报纸也叹气:“没瞧我正为你发愁呢?改是没有不能改的,但照目前这路子改,肯定没戏。”
一直呆在一边没说话的刘书友忽然扭头说:“说他那稿子呢?那稿子我看过,不是挺好吗?我一气儿就读完了。”
“那您处理这稿子吧,没准是我看太国遍陷进去了。”李东宝忙把林一洲推到刘书友跟前。“这是我们这儿最老最经验的编辑,看稿子从没打过眼。”
“坐下吧,坐下谈。”刘书友倚老卖老地说。“稿子我看了基础不错,但光我觉得不错还不行,还得读者觉得不错。这稿要在一般流氓小报发发也凑和了,但在包刊物发表,恐怕还要下大力气改。”“李编辑,你别忙走,咱再说说。”林一洲伸直胳膊叫李东宝,活像坐着给他行个纳解礼。
“其实……”林一洲沉吟半天,决定走步险棋。“我这稿子有两家外地刊物已经决定要了……但我还是想在你们这儿发,如果改动不大……”“这行啊,也别耽误了你,你赶紧给人家奇去吧,这我们已经过意不去了。”李东宝可惜又顾全大局地说:“下回有好稿子再给我们。”
林一洲没再多说,立即转身恭恭敬敬面对刘书友:“你说怎么改吧!”“千万别勉强,”李东宝有点着急。“勉强改也改不好。”
“不勉强,这回我下决心了。”林一洲的头也不回。
刘书友拿起林一洲的稿子,看了一眼,放下稿子开口道:
“首先要改的就是名字,名字不好。《风车》文不对题嘛,也不响亮,不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
林一洲:“我这是象征……”
刘书友:“不如叫《风筝》暗寓主人公的全局命运不由自主,线攥在别人手里。”林一洲:“行,就叫《风筝》吧。”刘书友摇头:“风筝》也不好,别人用得太滥。我再给你想个别的,更好的。”
说完就不吭声了,一口口喝茶跟林一洲要了根烟,点上叼在屋里踱步,一时尿意盎然,便径自去上厕所。
半天回来,拍手笑道:“有了,就叫《风》,一个字!”
接着兴致勃勃坐下来,拉着林一洲促膝交谈:
“故事不谈,那就好办,编故事还不容易嘛?有幼儿园阿姨的水平就行。先谈立意。立意站住了,整个故事就全有了,围绕主题编吧,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先告我你写这小说想说明什么?”“我是,我是呼唤……”
“呼唤理解对不对?呼唤真诚对不对?那是弱者的呼号,太浅太浅,你应该站得最高些,从人类的角度审视自身,这么着吧,我帮你确立个主题:从人类的终极归宿来看个人的爱情不幸。”“你再说一遍行吗?刘老师,我没听清,我英文底子薄。”
“我说的就是汉语呀,从人类的……”刘书友问李东宝。“这句话我刚才怎么说的?”
“从人类的不同起居方式看个人爱情的终极归宿。”
“从人类的起源看个人的爱情不同结果。这就有意义了,这就不能说你光写了个小说,你还对人类本身生存的困境提出疑问。”刘书友不愧是老编辑,经验丰富,按其主题设想拉了出了不下十个路子,都切题,让林一洲任选其一。
林一洲看了十个路子,没言声,憋了半天小声问:
“这不等于另写吗?”“是另写。”刘书友倒有些怪他似的。“好东西就不怕另写,好多名著都是再三推翻重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