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为从小没干过粗重活计,也没生过孩子,又会修饰,看样子比实岁更少嫩些。她个子挺高,细条身材,头发擦着麻油,皮色白黄均匀,一层薄粉蒙住了脸上的雀斑。只不知为什么,她不管有病没有,一年到头前额上总并排着三个火罐的紫痕。
象往常一样,孙俊英迎接这次来开会的第一个人,又是哼着《解放军进行曲》的武装委员江水山。
“呀,大兄弟!又是你模范,嫂子早在迎你啦!快上炕坐吧!”孙俊英满脸堆笑,亲热地招呼道。
江水山坐到炕前的凳子上,瞅着桌上的剩饭问:“仲亭哥出差回来了?”
“啊……”她有些脸红,沉吟一霎道:“大兄弟,你还不知道你哥的身子?肩膀的伤口又发啦!”
“发啦?”江水山惊疑地说,“那伤口好了有两个年头……”
“唉,谁知道呢!”孙俊英忙插断他的话,“这几天伤疤又发紫啦,怕是挑东西压坏的。今早上派他去抬担架,我把干粮都预备好了,可谁知他……大兄弟,我怎么能让你哥去呀?
要不,你们好批评我不爱惜荣誉军人啦,哈哈!”“那他上哪去啦,还不回家吃饭?”水山的声音很沉闷。“他那人的牛脾气,你还不知道?”孙俊英两手在胸前交叉地握着,很轻快流利地说道,“他的手一时也闲不住,老想多打点粮食增加生产。我看哪,不是你嫂子夸女婿,下次选劳模,你仲亭哥真能算一个……”
“下地这时还不回来?”水山的声音有些烦躁了。“唉!”她叹息地说,“怕是在西岗上开那点荒,你还不知你哥那牛脾气?一件活干不完是不住手的。”
江水山生气地说:“出差怕累,下地倒不在乎。”“啊,大兄弟!”孙俊英急忙插上道,“说起来你嫂也生气,他呀,就是那个牛脾气,你还不知道……呀呸!你这猫东西……”她忽然叫着,奔西间赶猫去了。
江水山的耳朵比一般人的都灵敏,他可没听到西间有任何一点响动。他心里很烦闷,很生气。
江仲亭和江水山是叔伯兄弟。一九四一年春天,水山鼓动了仲亭,甩下给地主干了五年长工活的镢头,一块参加了八路军。弟兄俩一直在一起。在日本鬼子投降前夕一场攻打县城的激战中,江仲亭为抢救负伤的排长江水山,也挂了彩,两人一块进了医院。当失去左胳膊的江水山复员回到村,江仲亭已在家结婚三个月了。对一个穷哥哥成了家,水山当时感到高兴,两个人——应该说加上嫂子孙俊英——来往仍是亲切。可是水山越来越觉得仲亭变了,他只顾种自己的地,搞自己的日子,不愿当干部,很少过问村里的工作。水山和他谈,批评他,仲亭软绵绵地应答着,但行动依然故我,没有转变。水山有时火了,跟他吵嚷,可是仲亭闷头听着,想打架也打不起来。就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疏远了。对于嫂子孙俊英,江水山也说不上冷热。她在村里是妇救会长,党内是宣传委员,工作积极,嘴也能讲。他有时对她的工作满意,有时对她的絮叨又很厌烦。孙俊英向党支部和水山声言过,江仲亭这个党员包在她身上,她一定使他落后不了。当然啦,做思想工作不能急,她要慢慢来……“啊,大叔来啦,这末快!哦,后面是江合叔呀!支部书记、指导员在前,组织委员、村长压后,配搭得真好!哈哈……”孙俊英这一阵尖利的说笑声,把江水山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一看,曹振德和江合走了进来。
刚坐下,振德就问留在村里维持工作的妇救会长孙俊英:“今天村里有哪些事?”
“呀,可忙啦!一整天,我腚没沾座!”孙俊英响亮地回答。
村长江合抽着烟,插嘴问道:“拨给县上的那批柴禾搬走了没有?”
“柴禾?”孙俊英打了个嗝,不自然地笑笑,“那些事都由副村长顶着办啦。我有事离开村公所……啊!对啦,”她口齿又流利起来,向振德说,“老东山找我啦。”
“么事?”振德留心地听着。
“还不是他自个的事!”孙俊英忿忿地说,“那个老顽固,自私自利的家伙!为谁把他的麦苗踩了几摊,就扭着脖子找干部。叫我好一顿戗,顶得他没话说,撅着胡子走了!”她最后还学了学对方的样子,得意地格格笑起来。
曹振德挤了几下发红的眼睛,口气严正地说:“俊英!你怎么这样对待人家?不论群众有大小事情,咱当干部的都要管,不然人家要咱们干么!咱更不能为人家落后,向他耍态度。”
几句话说得孙俊英满脸通红,很是不自在。但转瞬间她又抿嘴笑了,说:“大叔说得对。我当时对东山叔也没怎么样,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欠妥当啦。”
“踩庄稼也不是小事。麦子正要拔节,很脆,剜野菜的孩子又多,要和大伙交代一下。”曹振德考虑着,对江合道:“我看明天在广播台上喊几遍,叫大伙留上心。”“对。”村长应道。
本来是七个支部委员,参军走了三个,再没补选。这样,人就算齐了,支部书记曹振德宣布开会。
会议的内容,除孙俊英外,其它三人都在区上开会知道了。曹振德向孙俊英传达了一番,大家就具体研究扫地出门的地主对象。
一连讨论过蒋子金等三家地主,大家都一致同意扫地出门。可是数到地主蒋殿人名下,事情有点棘手了。知道蒋殿人者,叫他名字时,前面定会冠以“老村长”,本村的人甚至省掉名字,只叫“老村长”。他这村长当得确实老,村里三十多岁的人,从能记事时就是蒋殿人当村长,直到一九四四年他才不当了。在这二十多年中,社会上发生剧烈的变化,区长、县长直至专员、省长都换过不知多少次,可是蒋殿人当的村长,却象座山一样,尽管一年四季青黄霜雪地改变着颜色,山依旧是山,不动位置。
蒋殿人的田地、山峦在地主中间算是最少的。一开始划成份,还有人说他是富农,不够地主。他只出租少部分土地,虽说雇长工,但他自己也参加一部分劳动。特别是蒋殿人当了多年的旧村长,看起来没有欺压过乡邻,倒肯解人之危,为全村着想。一九三五年蒋殿人参加过中国共产党,虽说工作不积极,当年冬天的暴动失败后就脱党了,但也没见他做过坏事。抗战后,这一带成了根据地,经他积极要求,恢复了党籍。到一九四四年,政府号召地多的自动献出来,争取抗日战争的胜利,蒋殿人不执行党的决议,拒不献地,被开除出党。从此也就结束了蒋殿人“老村长”的职务。去年土地改革时,蒋殿人的部分田地、山峦也被没收了,在他家当过长工的人,也揭发出蒋殿人的一些剥削手段来。大部分群众也知道财主都是喝穷人的血养肥的,蒋殿人也不例外。然而,人们对他还是不象对其他地主、恶霸那样仇恨。这次扫地出门的政策很明确,除了个别实在开明、对抗战有功的地主分子外,一律不放过。
会场上沉默着。江水山深埋着头,手在抚弄枪皮条,心情异常紊乱。人们都知道,江水山的父亲江石匠,曾被蒋殿人救过命,虽说石匠还是死了,但这救命之恩,水山母亲永远忘不掉。水山父亲死后那一年,家里受蒋殿人接济过,虽说东西寥寥,可是人情重呵!水山母亲叫孩子认恩人做了干爹。直到现在,每到逢年过节,水山母亲总拿些礼物到蒋殿人家去,流着泪说些感激恩人的话。就为此事,江水山一贯开会发言打冲锋的脾气,受到了抑制。
孙俊英瞪着明亮的小眼睛,目光非常活跃地从这个人脸上跳到那个人脸上,嘴半张半掩,随时准备接别人的话头。这也是她的老习惯。
年近五十的江合,不急不慢地抽着烟。此人日子过得中等,肯操劳,心肠软,见人家个笑脸,就能把要骂的话变成亲热的问候。他考虑了一阵子,试探地说:“依我说,蒋殿人的事还是问问区上吧,好吗?”
“对,这是个好办法!”孙俊英立即响应。
“上级也是根据群众的意见办事。咱们做具体工作的心里都没个数,上级根据什么说话?咱们怎么领导斗争呢!?”曹振德的口气中肯而坚定。
“可也是,”孙俊英随声应道,笑着对江合说:“组织委员,做工作要有主心骨啊!”
“蒋殿人和别的地主没有两样,”曹振德说,“也是靠穷人养肥的。这家伙是笑面虎,他装得那末老实,还参加过党,都是为自己保命发财。我的意见,扫地出门!”
“这——”江合抽出烟袋,有点吃惊,“我看老村长和其它地主有区分,开明不够是事实,可他也做了些工作。要说他反动,倒值得斟酌……”
“什么!地主不反动?”江水山陡然抬起头,粗声喊道。江合含笑地说:“水山先别急,我的意思是要看具体对象,搞过火了,不好收场;搞宽点,还能重来。对吧?”“不对!和反动派犹犹豫豫,那就是向敌人让步!”江水山坚决地回答,“我同意支部书记的意见,扫蒋殿人出门。”“我双手赞成!”孙俊英紧接上说,“我领头打冲锋!”江合失去笑容,严肃地对江水山说:“水山哪!蒋殿人对革命好坏不说,人家可救过你爹的命,也是为救咱共产党员。私情咱不能讲,可人要有良心!”
江水山的心象被针刺了一下,脸涨红了:“组织委员!这不是发慈悲的时候。听党的话,”他站起来,激动地用手扪了下心窝:“就是我江水山的良心,就是生我的爹妈,也不能放在党上面!”
“江合哥,”振德的脸色很深沉,“遇事要从根子上看,不能光凭自个的心思。你对蒋殿人可怜,就没想想受他压迫、剥削过的人?就说在他家当了三十年长工的冷元哥吧,血汗不是叫他吸去的吗?……”于是,振德列举了一些蒋殿人表面装好人、实际上剥削人的事实,“蒋殿人救过水山他爹是不假,那是组织的指示,同时对他自己也没有什